那句轻如叹息的低语,像一根极细的丝线,在顾临溪朦胧的睡意中轻轻一勒,瞬间让他清醒了大半。
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句话里蕴含的无奈、挣扎,甚至是一丝罕见的脆弱,与他认知中那个永远强势、永远掌控一切的沈瓷截然不同。她是在为他烦恼,因他而感到无措。
搭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拢了些,顾临溪将脸埋在她背后的发丝间,嗅着那熟悉的冷香,心中情绪翻涌。他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她的软肋,他渴望的是能与她并肩,而非被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隔绝所有风雨。
可现实是,他的一次擅自行动,不仅让自己受伤,似乎也将她推入了一种更深的、内耗的焦虑之中。
第二天,沈瓷依旧很忙,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她来看顾临溪的次数似乎更少了,即使来了,也多是沉默地检查一下他的伤势恢复情况,或者看着他吃完药,便很快离开,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晚上也不再与他同床,而是睡在了隔壁的客房。
别墅里的气氛因此而变得更加凝滞。岚姨和阿威都察觉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冰冷,行事更加小心谨慎。
顾临溪的手臂一天天好转,周医生来复查后,表示愈合情况良好,但石膏还需要再固定一段时间。身体的恢复并未带来心情的轻松,沈瓷刻意的疏离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他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惩罚他,也在用这种方式……保护她自己。她似乎想重新拉回那条因为她一时心软而模糊的界限,变回那个无懈可击、不受情感羁绊的沈瓷。
这天下午,顾临溪尝试着用一只手在花园里慢慢散步。阳光很好,但他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他看到沈瓷和阿威站在不远处的玻璃花房旁,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沈瓷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却透着一丝紧绷。阿威的神情是惯常的恭敬,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欲言又止。
顾临溪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谈话的内容或许与他有关。他没有靠近,只是默默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沈瓷似乎结束了谈话,转身准备离开。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顾临溪所在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瓷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很快就移开了,径直朝着别墅主楼走去,没有片刻停留。
那一瞬间的漠然,比任何斥责都让顾临溪感到刺痛。
他站在原地,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做点什么,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和信任,可能会因为这次事件和她的过度保护,而倒退到比最初更糟糕的境地——一种冰冷的、充满隔阂的“安全”状态。
他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傍晚,顾临溪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里面传来沈瓷冷淡的声音。
顾临溪推门进去。沈瓷正坐在书桌后看文件,头也没抬。
“有事?”她问,语气公式化。
顾临溪走到书桌前,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深吸一口气,开口:“我的手机,可以还给我吗?”
沈瓷翻动文件的手指顿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看他,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要手机做什么?”
“给我哥报个平安。”顾临溪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他车祸后我一直没联系他,他会担心。而且,我的导师和同学可能也有些事情找我。”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沈瓷盯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以及归还手机可能带来的风险。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
过了足有一分钟,沈瓷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文件,语气淡漠:“可以。但所有通话和信息,阿威会监控。”
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更严密的控制。
“好。”顾临溪没有异议。他知道,这是目前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沈瓷按下内部通话键,让阿威把顾临溪的手机送过来。
手机很快被送来,沈瓷没有经手,直接让阿威交给了顾临溪。
“出去吧。”她下了逐客令,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桌上的文件。
顾临溪拿着失而复得的手机,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他看了沈瓷一眼,她冷硬的侧脸在灯光下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他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回到房间,顾临溪第一时间给哥哥顾临风打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顾临风焦急的声音:“临溪?你这几天去哪了?电话也打不通,知不知道家里很担心你!”
“哥,我没事。”顾临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前几天手机坏了,刚修好。你身体怎么样?”
“我没事,一点小伤早好了。倒是你,跟那个沈瓷在一起……她没为难你吧?”顾临风的语气充满了不放心。
“没有,她对我很好。”顾临溪下意识地为沈瓷辩解,尽管此刻他们之间正隔着冰冷的墙壁,“哥,你别担心我,我能处理好。”
兄弟俩又聊了几句,顾临溪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后,才挂了电话。他能感觉到哥哥并未完全放心,但至少报了平安。
随后,他又查看了一下学校导师和同学的信息,回复了几条关心的消息。做完这一切,他握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手机的回归,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透气窗,但他和沈瓷之间那堵无形的冰墙,依然坚固。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她放下戒备,重新向他敞开心扉的方式。
深夜,别墅一片寂静。
顾临溪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听着隔壁房间没有任何动静,心里空落落的。最终,他下定决心,起身下床,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他来到沈瓷睡着的客房门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拧动了门把手——门没有锁。
他悄悄推开门。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夜灯,沈瓷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似乎已经睡着。
顾临溪抱着被褥,走到床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上床,而是直接在地毯上铺开被子,然后躺了下去,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即使你把我推开,把我隔绝,我也不会离开。我就在这里,在你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他刚躺下,背对着他的沈瓷,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黑暗中,两人一上一下,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呼吸声清晰可闻。
良久,就在顾临溪以为沈瓷会冷声让他滚出去的时候,却听到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从床边垂落,轻轻地,碰到了他散落在额前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