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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绝对的死寂,甚至连那盏青铜莲花风灯中火焰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噼啪声,都消失了。时间、空间、乃至心跳和呼吸,都仿佛在那双空洞、死寂、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的注视下,被冻结、被剥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带着硫磺、灰尘、以及老者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石阶湿滑的触感,四周黑暗中密密麻麻、无声晃动的悬尸阴影,都化作了凝固的背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盏昏黄的灯,灯光下那张如同骷髅般、毫无表情的灰白面孔,和那双能吸走所有光线、所有温度、所有希望的、空洞的眼睛。

吴邪感觉自己的血液、骨髓,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寸寸地冻结、僵硬。那不是恶意,也不是善意,那是比漠然更深沉、更彻底的……“无”。仿佛他们不是活人,而是石头、尘埃,是这漫长石阶上,又一具即将悬挂上去的、无足轻重的风干尸体。胖子更是不堪,他几乎要瘫软下去,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握着拐杖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枯叶,断腿的剧痛在极致的恐惧下都显得微不足道。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破风箱被撕裂般的喘息声,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我也彻底僵住了,碧绿的眼瞳缩到针尖大小,死死盯住那悬浮的身影,全身的肌肉紧绷到极致,连一根毛发都无法动弹,喉咙里压抑的低鸣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冻结般的恐惧。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水滴坠落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固。

是水珠,从石阶上方湿滑的岩壁上凝结、滴落,正好落在吴邪脚下的石阶边缘,溅开一朵微小的、冰冷的水花。这微弱的声音,却仿佛惊雷,瞬间惊醒了被恐惧冻结的思维。

吴邪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短暂停滞后,疯狂擂动起来,撞得他胸口生疼。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腥甜的血腥味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不能晕!不能倒!小哥还在背上!胖子就在旁边!倒下,就真的完了!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双眼睛,而是死死盯住老者手中那盏青铜莲花灯,盯住那盏灯中,安静燃烧的、昏黄的火焰。那火焰,微弱,摇曳,却是在这无边黑暗和死寂中,唯一的、微弱的光源,是连接着“生”的可能性的、唯一的东西。

“前辈……”吴邪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似人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摩擦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们……是来求助的……我朋友……他快不行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张起灵。这是他们唯一的、或许能被理解的、属于“人”的诉求。

老者悬浮在那里,没有丝毫反应。那张骷髅般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肌肉的抽动。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吸收了所有光线的、冰冷的死水,依旧“注视”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都吸进去,冻结,碾碎。

“我们……是受人之托……来找……”吴邪语无伦次,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才能让这非人的存在理解。是解连环?是“守夜人”?是“门”?是“钥匙”?他不知道哪些是关键词,哪些是禁忌。他只知道,必须说话,必须打破这令人发疯的沉默,否则,他怕自己会先一步崩溃。

胖子也挣扎着,试图开口,但嘴唇翕动了半天,只发出“嗬……嗬……”的气流声,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喵……”我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挣脱出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哀求的呜咽,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吴邪冰冷的小腿。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乞求。

“嗒……”

又是一滴水珠落下,砸在同样的地方。

这一次,老者那死寂的、灰白色的、如同石雕般毫无表情的脸,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不是表情变化,而是……他握着青铜莲花风灯灯柄的、那只干枯如同鸡爪、布满了深褐色老年斑和褶皱的手,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动作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仿佛只是肌肉无意识的、僵硬的抽搐。

但吴邪看到了!他死死盯着那只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是反应!他有反应!虽然微弱,但确实有!这证明,他不是完全的死物!他或许能听懂,或许能交流,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

“他……受了伤……很重……需要……”吴邪语无伦次,试图比划,但他背着张起灵,无法动弹。他只能用眼神,用语气,传递着哀求。

胖子也看到了那细微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有反应,不代表是善意的。在这鬼地方,一个能悬浮、能无声无息出现在地缝、身边挂满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一丝一毫的反应,都可能是索命的信号。

老者依旧沉默。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吴邪脸上,移开,落在了他背上,昏迷不醒的张起灵身上。目光在张起灵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他右臂上,那被破烂衣袖遮掩、但隐约透出一丝暗绿色纹路的位置。

那个位置,正是“钥匙”烙印的所在!虽然黯淡,沉寂,但老者……似乎“看”到了!

吴邪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侧身遮挡,但已经来不及了。老者的目光,冰冷,死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吴邪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落在那烙印上,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寸寸地剥离、审视、分析。

时间,在死寂的审视中,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爬满了吴邪的背脊。胖子也屏住了呼吸,连断腿的剧痛都忘记了。

终于,老者那干裂的、如同枯木树皮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或者说,发出的声音,是人类耳朵无法捕捉的频率,又或者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无声的波动。

但吴邪和胖子,却“听”到了。不,不是听到,是“感觉”到。一段冰冷、古老、带着无尽岁月尘埃、没有丝毫感情色彩、如同机械齿轮摩擦般的、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直接烙印在他们的脑海深处,让他们瞬间理解了其中蕴含的意义,却又因为信息的冰冷和诡异,而感到更加刺骨的寒意:

“……守门人……烙印……破碎……污染……侵蚀……钥匙……不全……回归……”

“……生路……有……一……代价……巨大……”

“……血脉……延续……献祭……补全……”

“……选择……生……或……死……”

意念的碎片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吴邪和胖子的脑海!守门人?烙印?污染?钥匙不全?回归?生路?代价?血脉延续?献祭?补全?选择?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块,砸在他们心头,让他们如坠冰窟,浑身发冷。生路?有生路?!但代价巨大?血脉延续?献祭?补全?选择生或死?什么意思?谁的血脉?献祭什么?补全什么?选择谁的生?谁的死?

吴邪的心脏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大脑,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悬浮的老者,嘶哑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什么代价?!怎么救他?!说清楚!”

胖子也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喊:“只要能救小哥!什么代价我们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冰冷的、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胖子猛地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惊恐的表情,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

老者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漠然地、扫了胖子一眼。那目光,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威胁。

然后,老者的目光,重新落回吴邪身上。他那只干枯的、握着灯柄的手,再次动了。这一次,他缓缓抬起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隐在破烂袖口中的手。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干瘪,枯瘦,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色泽,布满了深褐色的、仿佛渗入骨头纹理的斑点。手指的关节异常粗大,指甲长而弯曲,尖端泛着一种不祥的、幽暗的黑色光泽,仿佛淬了毒。这只手,慢慢地、慢慢地,伸向了他自己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那盏青铜莲花风灯。

然后,在吴邪和胖子惊恐、不解、又带着一丝绝望的期待目光中,老者用那只干枯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伸向了灯盏中央,那簇静静燃烧的、昏黄色的、跳动的……火焰。

指尖,触碰到了火焰。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水滴落入滚油的、声音响起。

老者的指尖,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冒起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白色的烟雾。而那簇原本平静燃烧的、昏黄色的火焰,颜色骤然一变!从昏黄,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妖异的、惨绿!与之前在地缝底部、照亮他们前路的那种绿光,一模一样!但此刻,这绿色更加浓郁,更加深邃,更加……邪异!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痛苦的灵魂,在火焰中挣扎、扭曲、无声地嘶嚎!

火焰的形态也变了,不再是温和的、跳动的火苗,而是变得凝实,变得粘稠,仿佛一滩燃烧着的、绿色的、冰冷的、粘液。它顺着老者枯瘦的指尖,缓慢地、仿佛有生命般,向上“爬”去,爬过他的手指,爬过他的手背,爬向他的手腕……

不,不是“爬”,是……是火焰在“吞噬”他的手指!是火焰在“点燃”他的血肉!他干枯的手指,在那惨绿色的火焰舔舐下,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焦黑、干瘪、开裂,露出下面灰白色的骨骼!而老者,那张骷髅般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冰冷、死寂地、注视着吴邪。

“献祭……补全……”冰冷的、无声的意念,再次在吴邪和胖子脑海中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不容置疑,“守门人……烙印……钥匙……需血……需魂……需……归处之引……”

“血脉……为引……烙印……为匙……”

“点燃此灯……指引归途……或……同坠幽冥……”

“选择……”

“生……或……皆死……”

冰冷、机械、不带丝毫情感的意念,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吴邪最后的希望。他看着老者那只在惨绿火焰中迅速焦黑、碳化、仿佛在燃烧自己生命力的手指,又猛地转头看向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张起灵,最后,目光落在胖子那张因窒息和恐惧而扭曲、青紫的脸上。

选择?

用张起灵的血脉(或许是最后残存的生命力?)为引,用他体内破碎、污染的“钥匙”烙印为匙,点燃这盏诡异的、仿佛以生命为燃料的、能“指引归途”的青铜灯?还是……拒绝,然后三个人(加一猫),一起死在这里,变成这无数悬尸中的一员?

点燃灯,张起灵会怎样?会死?会变成老者这样不人不鬼的存在?还是被彻底吞噬,成为“钥匙”回归的祭品?

不点燃,他们立刻就会死!被这老者,被这无数悬尸,被这绝地,吞噬得渣都不剩!

“不……不……”吴邪喃喃自语,摇着头,眼泪混合着汗水,无声地滚落。他不能!他不能拿小哥的命去赌!可……如果不赌,他们现在就得死!胖子也得死!

“选……择……”冰冷的意念,最后一次,不带任何催促,只是陈述事实般地响起。老者那只被惨绿火焰吞噬、已经碳化到小臂的手,缓缓地、再次抬起,将莲花灯盏,递向吴邪的方向。灯盏中,惨绿色的火焰静静燃烧,散发着妖异的光芒,映照着老者那张毫无表情的、如同燃烧殆尽的炭灰般的脸,也映照着吴邪眼中那无边的、绝望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挣扎。

灯,就在眼前。火焰,妖异地跳跃。生,或者,同归于尽的死。

选择权,在他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被扭曲,被冻结。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四周,无数悬挂的、在黑暗中无声晃动的干尸,仿佛在注视着这场无声的审判,等待着最后的裁决。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只有那盏莲花风灯中,惨绿色的火焰,在无声地、妖异地、燃烧着,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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