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抉择、烙印与最后的归墟
冰冷的意志如同最坚硬的冰川，瞬间封冻了整个沉没殿堂。空气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冰碴。那悬浮的幽蓝漩涡之眼中心，深邃的瞳孔缓缓旋转，漠然地俯视着我们，如同神只俯视尘埃。宏大古老的音节直接在灵魂深处轰鸣，带着不容违逆的绝对威压——“钥匙……容器……归还……或者……湮灭……”
钥匙？容器？归还？湮灭？
吴邪抱着张起灵冰冷僵硬的身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冻僵了四肢百骸。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只“眼睛”，嘴唇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声：“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把他还给我！”
“天……天真……别……”胖子牙齿都在打颤，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还是咬着牙，一步踏前，用身体挡在吴邪和张起灵身前，死死瞪着那“眼睛”，“你……你是什么东西！把人放开！”
我也弓起背，全身的毛炸开，碧绿的眼瞳缩成针尖，死死盯着那只眼睛，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尽管在这股意志面前，我的抵抗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同蚍蜉撼树。
“钥匙……已激活……容器……即将破碎……”冰冷的意志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那瞳孔缓缓转动，幽蓝的光芒落在张起灵眉心的那点微光上，那光芒闪烁得更加急促，仿佛在响应召唤。
“不！他不是什么钥匙！他是人！”吴邪嘶吼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死死按住张起灵，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化作飞灰。
“归还……或湮灭……”意志没有解释，只是重复着最后通牒。随着它的声音，四周的墨绿色水潭开始剧烈翻涌，水面上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气泡，气泡破裂，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腥臭和铁锈味。整个水下殿堂都在微微震动，碎石簌簌落下。一股毁灭灭性的力量正在“眼睛”深处凝聚，那是足以将这片空间，连同我们所有人，彻底抹去的威能。
“等等！归还什么？怎么归还？”胖子急得满头大汗，试图沟通，“你要什么钥匙？我们给你！别伤害小哥！”
“钥匙……与容器……一体……归还……容器……”意志的波动变得更加清晰，但也更加冷酷。它要的不是别的，是张起灵！是张起灵体内那个与“门”之力纠缠的烙印，是承载着“钥匙”的容器本身！
归还，意味着交出张起灵。湮灭，意味着我们和张起灵一起，在此地化为飞灰。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们。
“不……不……”吴邪抱着张起灵，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一路走来，从七星鲁王宫到西沙海底墓，从云顶天宫到蛇沼鬼城，从巴乃到张家古楼，再到昆仑墟、天池、归墟……多少次生死与共，多少次并肩作战，他早已将张起灵视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比亲人更亲的兄弟，是灵魂的锚点。要他亲手交出小哥，看着他被这冰冷的存在带走、吞噬？这比杀了他还痛苦一万倍！
“放你妈的狗屁！”胖子也红了眼，破口大骂，“要人没有！要命……胖爷我给你拼了！”他抄起地上半截断裂的石柱，就要冲上去，尽管他知道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张起灵，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他右臂上，那个沉寂已久的、暗绿色的烙印，毫无征兆地，猛地亮了起来！不是之前的幽蓝色，而是与“眼睛”同源的、那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暗绿光芒！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脉动，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突然苏醒，开始缓慢、沉重地跳动！
“嗯？”那冰冷的意志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发出一个带着疑惑的音节。瞳孔的光芒微微闪烁，锁定了张起灵手臂上那点绿光。
吴邪和胖子也愣住了，紧张地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受伤的颤抖，而是一种从内而外、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的剧烈痉挛！他眉心的幽蓝光点也疯狂闪烁，与右臂的绿光交相辉映，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冲突和交融！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小哥！小哥你怎么了？”吴邪紧紧抱住他，感觉他的身体烫得吓人，又冷得刺骨，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钥匙……共鸣……容器……不稳定……”冰冷的意志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漠然的语调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凝重？“剥离……或……融合……”
它在说什么？剥离钥匙？还是让钥匙与容器融合？
没等我们理解，张起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往日的漆黑沉静，也不是之前被“门”之力侵蚀时的幽蓝暴虐，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暗绿色！瞳孔深处，仿佛有两个小小的漩涡在缓缓旋转，与上方那只巨大的“眼睛”如出一辙！
他醒了，但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距，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他缓缓抬起那只烙印发光的右臂，对准了上方的漩涡之眼。
“不！小哥！别！”吴邪心脏骤停，嘶声喊道。
张起灵仿佛没有听见，他手臂上的绿光骤然变得炽烈！紧接着，他猛地将手臂，狠狠插向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噗嗤！”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堂中，清晰得令人心碎。
暗绿色的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胸口被刺穿的伤口中喷涌而出！但那些光芒没有消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汇聚成一道凝实的绿色光柱，逆流而上，主动射入了上方那只巨大的、幽蓝色的漩涡之眼中心！
“眼睛”猛地一颤！幽蓝的光芒瞬间被暗绿色侵染、覆盖、吞噬！整个水下殿堂剧烈地震动起来，碎石如雨落下，墨绿色的水潭掀起巨浪！
“吼——！！！”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充满痛苦与愤怒的咆哮，从那只“眼睛”中爆发出来！不，那咆哮似乎来自“眼睛”的深处，来自那个被封印、被束缚的存在！
张起灵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头发迅速变白，仿佛所有的生命力，连同他体内那个烙印，连同他作为“容器”的一切，都被强行抽离，灌注进了那只“眼睛”！
“不——！！！”吴邪和胖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想要冲上去，却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死死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连接张起灵和“眼睛”的绿色光柱，我能感觉到，张起灵的意识，他的灵魂，正在被那光芒裹挟着，一起流向那只“眼睛”！他在牺牲自己，用最后的力量，用“钥匙”本身，去填补、去冲击、去……同归于尽！
“钥匙……归还……完成……”冰冷的意志发出了最后的、断断续续的宣告，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解脱，一丝疲惫，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幽蓝与暗绿交织的光芒达到了极致，将整个水下殿堂映照得一片惨绿！然后，光芒猛地向内坍缩！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心深处！整个水下殿堂，不，是整个“归墟之眼”的空间，都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
紧接着，是彻底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光芒消失了。
那只巨大的、悬浮的漩涡之眼，消失了。
冰冷的意志，消失了。
翻涌的水潭，平静了。
震动的殿堂，停止了。
只有张起灵，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液和生机的破布娃娃，软软地倒在了吴邪的怀里。他胸口的伤口触目惊心，但已经不再流血，因为似乎已无血可流。他脸色灰败，皮肤干枯，头发雪白，呼吸……停止了。
“小哥……小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吴邪抱着他冰冷轻得如同羽毛的身体，发疯似的摇晃着，拍打着他的脸，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滴落在张起灵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回应。
“不！不！不——！！！”胖子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用力捶打着地面，拳头血肉模糊。
我缓缓走到张起灵身边，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冰凉的手。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再也无法睁开。碧绿的眼瞳中，倒映着他毫无生机的面容，一颗滚烫的、咸涩的液体，顺着我的眼角滑落。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吴邪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和胖子绝望的呜咽，在水潭边回荡。
“眼睛”消失了，威胁解除了。但代价，是张起灵。
他用自己的命，用那把“钥匙”，填平了“归墟之眼”，完成了守夜人未尽的使命？还是与那恐怖的存在，同归于尽？
我们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那个总是沉默地站在前方，用背影挡住所有风雨的人，那个会在危难时伸出奇长二指的人，那个会用生命守护秘密和同伴的人，那个叫张起灵的人，没有了。
他静静地躺在吴邪怀里，像睡着了，却永远不会再醒来。
归墟之眼，吞没了一切。也吞没了，我们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