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把小院的青砖地染成蜜色时,凌薇正蹲在作坊门口收拾铜线头,指尖刚把最后一缕铜丝缠进线轴,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张婶,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像一串移动的小灯笼,在暮色里晃出暖融融的光。
“凌小姐,陆师傅,可算赶上你们没歇工!”张婶的声音先一步飘进来,人跟着跨进门,蓝布兜里的红薯“咚”地落在地上,沾着的泥土还带着田埂的潮气。她身后的李叔扛着半袋新磨的面粉,王嫂怀里抱着个陶盆,里面的咸菜坛子还冒着淡淡的酱香,连邻村的赵大爷都来了,手里攥着个用布包着的旧收音机,指尖把布角捏得发皱。
陆星砚刚从电机里拔出万用表的探针,听见动静就擦了擦手上的灰迎过来:“快进来坐,刚烧的绿茶还温着。”他伸手帮李叔把面粉袋放在灶房门口,目光扫过众人手里的东西,心里泛起一阵软——这些都是乡亲们最实在的家底,却愿意一股脑地往这儿送。
凌薇搬来木凳时,王嫂已经把陶盆里的咸菜倒在了青花瓷盘里,油亮亮的萝卜干上撒着芝麻,香气瞬间漫了半个院子:“这是我腌了三个月的,配粥最香,你们尝尝。”她说着就往凌薇手里塞了双筷子,眼里的热络像刚烧开的水,烫得人心里发暖。
“其实是来麻烦你们的。”李叔搓了搓手上的面粉,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张婶说你们把她那台快报废的电机修好了,还没要急用钱。我家那台电风扇,去年夏天坏了就没敢扔,现在天热起来,想请你们帮忙看看,要是能修,给多少钱你们尽管说。”
陆星砚接过李叔递来的电风扇,网罩上的灰被手指蹭出一道白印,扇叶歪了一片,通电后只听见“嗡嗡”的闷响,却连一丝风都吹不出来。他拆开底座时,指尖碰到轴承,能感觉到明显的卡顿:“是轴承锈住了,加点润滑油再调整一下扇叶就行,不用花钱。”说着就从抽屉里找出润滑油,透明的油滴落在轴承上,顺着缝隙渗进去,再用手轻轻转动扇叶,直到转动时只剩轻微的“沙沙”声。
这边陆星砚修着风扇,王嫂已经把家里的缝纫机搬到了槐树下。崭新的电动缝纫机裹着防尘布,揭开时还能看见机身上的出厂标签,王嫂却皱着眉,手指在按钮上犹豫着不敢碰:“这是我女儿在城里买的,说让我做些布偶卖,可我对着说明书看了三天,连线都穿不明白,生怕给弄坏了。”
凌薇坐在王嫂旁边,拿起线轴手把手教她:“您看,先把线从线轴上拉下来,穿过机头上这个小圆孔,再绕到夹线器上,最后穿过针孔的时候要慢些,别扎到手。”她的手指捏着细线,穿过细小的针孔时,王嫂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连呼吸都放轻了。等凌薇示范完,王嫂试着自己穿线,线在针孔前晃了两次才穿过去,她激动得拍了下手:“成了!终于穿进去了!以前总觉得这机器比磨面机还难,原来这么简单!”
天色擦黑时,陆星砚帮赵大爷修好了收音机——只是电池接触不良,用砂纸打磨了一下电极就好了;凌薇还教隔壁的小姑娘怎么用旧布料做布偶,指尖捏着针线,把碎花布缝成小兔子的耳朵,小姑娘看得入了迷,连晚饭都忘了回家吃。
大家坐在槐树下,吃着王嫂烙的白面饼,就着张婶带来的腌萝卜,热茶在搪瓷杯里冒着热气。李叔咬了口饼,含糊地说:“以前镇上的修理铺,修个收音机都要二十块,还说零件不好找。你们倒好,不仅不要钱,还教我们怎么用,真是实在人。”
“可不是嘛。”张婶往凌薇碗里夹了块萝卜干,“我家那电机,要是你们不修,我那几亩麦子就只能烂在地里。现在好了,磨面机转起来,我心里也踏实了。以后你们要是缺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家菜园里的青菜、豆角,随你们摘。”
凌薇咬着饼,麦香混着咸菜的咸香在嘴里散开,晚风拂过槐树叶,沙沙的声响里裹着大家的笑声。她转头看向陆星砚,他正帮赵大爷调试收音机的频道,指尖在旋钮上轻轻转动,直到传出清晰的戏曲声,赵大爷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那一刻,凌薇忽然觉得,这个以前只用来干活的作坊,不再是冰冷的工具和铜线的堆砌,而是成了装满烟火气的小窝——这里有乡亲们的心意,有手艺的温度,还有比赚钱更珍贵的东西。
直到月亮升到槐树枝桠上,大家才陆续离开。李叔临走时把面粉袋往灶房里推了推:“这是新磨的面,你们蒸馒头、烙饼都好。”王嫂则把剩下的咸菜倒进坛子里,盖好盖子:“吃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们送。”
送走最后一个人,凌薇和陆星砚坐在槐树下收拾东西。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凌薇拿起一块没吃完的饼,掰了一半递给陆星砚:“以前我总觉得,做手艺就是把活干好,赚够钱就行。现在才知道,原来帮别人解决难处的时候,心里比赚了钱还高兴。”
陆星砚咬了口饼,饼渣落在衣襟上,他却没在意,只是看着凌薇笑:“手艺是根,人情是叶。咱们守着手艺,不只是为了谋生,更是为了能帮到身边的人。你看今天大家的样子,这份心意,比任何订单都值钱。”
晚风里传来远处的狗吠声,槐树叶轻轻晃动,凌薇靠在陆星砚的肩膀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温热的饼。她知道,未来或许还会有订单的压力,还会有修不好的难题,但只要这个小院里还飘着乡亲们带来的饭菜香,还能听见修好的电器发出的运转声,这份手艺就永远不会冰冷——它会像槐树上的叶子,一年年绿下去,把温暖传给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