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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藏书楼,是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飞檐翘角,古色古香。里面不仅藏有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还有大量苏梦枕经商多年来搜集的地方志、风物志、奇闻异录,甚至还有一些残破的古董典籍,包罗万象。

平日里,这里是李逍遥最不耐烦踏入的地方之一,总觉得这里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酸气。但自从夜宴事件后,苏梦枕似乎对他的管束放宽了些许,不再强逼他日日去学堂啃那些圣贤书,反而暗示他多来藏书楼看看“杂书”,开阔眼界。

这一日,李逍遥被苏芷嫣硬拉着来藏书楼帮她找一本讲花草药理的古籍——小丫头最近对医术产生了浓厚兴趣。李逍遥百无聊赖地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穿梭,手指划过那些厚厚的书脊,漫不经心。

忽然,他的目光被书架最高层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那不是一个线装书,而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积满了灰尘的黑色金属筒,似乎被随意塞在那里,与周围的书卷格格不入。

好奇心起。李逍遥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便提气轻身,脚尖在书架格子上轻轻一点,身体便如羽毛般悄无声息地拔起,轻而易举地将那金属筒取了下来。这一手轻功,他自己如今已是使得自然而然。

金属筒入手冰凉,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接口处锈蚀得很厉害。他费了些力气才将其拧开,里面是一卷略显发黄、材质特殊的羊皮纸。

展开羊皮纸,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古老的颜料书写,虽年代久远,却依然清晰。这似乎不是一本完整的书,而是一份残卷,记录的是大约数十年前江湖上的一些秘闻轶事,文笔简练,却带着一种冷静旁观的味道。

李逍遥本打算随便看看就放回去,但很快,他的目光被其中一段记载牢牢吸住了。

“……是年秋,幽冥现踪,其势复炽,首袭藏剑。李公啸天,仗浩然剑,力战四方幽冥使,重创其一,然终寡不敌众,山庄焚毁近半,弟子死伤枕籍……憾甚,双子初诞,幼者竟遭掳掠,下落不明,疑为幽冥所图……李氏世代忠烈,镇守江南武林,竟遭此横祸,实乃江湖之大殇……然幽冥所图为何?双玉佩耶?李氏血脉耶?抑或另有乾坤?不得而知……”

藏剑山庄!李公啸天!双子!幼者被掳!幽冥教!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句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李逍遥的心上!

他握着羊皮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虽然文字隐晦,记录简略,但他几乎瞬间就将其与自己的身世联系了起来!舅舅从未详细告知的父母之事,只说是遭了仇家……原来……原来竟是如此!

藏剑山庄!听起来就是一个武林世家!李啸天!那是……父亲的名字吗?他竟是一位能力战魔教高手的英雄?那……那被掳走的幼子……?

一个惊人的、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我有一个兄弟?一个自出生就被幽冥教抢走的孪生兄弟?!

还有那双玉佩!羊皮卷也提到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贴身藏着的那个锦囊,那枚温润的阳玉佩似乎也微微发热。

巨大的震惊、茫然、悲痛、还有一丝莫名的激动与探寻欲,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世模糊,似乎被一层迷雾笼罩,如今,这卷偶然发现的残卷,却猛地撕开了迷雾的一角,露出了其后血淋淋的残酷真相!

原来他的家族并非普通商贾,而是武林名门! 原来他的父母遭遇的不是寻常仇杀,而是魔教袭击! 原来他可能还有一个流落魔窟、生死未卜的兄弟!

这一切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承受范围。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许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表哥?表哥你找到那本《百草纲目》了吗?”苏芷嫣的声音从书架另一端传来,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

李逍遥猛地一惊,如同做贼般,手忙脚乱地将羊皮纸卷起,塞回金属筒,又依原样放回书架最高层的角落,并用灰尘略微掩盖。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

“找……找到了,在这儿呢。”他拿起旁边一本厚厚的药典,迎向走过来的苏芷嫣。

“呀,你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不是这里太闷了?”苏芷嫣关切地问。

“没……没事,可能有点饿了吧。”李逍遥勉强笑了笑,搪塞过去。他的心却如同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静。那个黑色的金属筒和里面的残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看到那卷文字的那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

……

数日后,西北边陲。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席卷了山区。寒风如刀,雪花漫天,能见度极低。

李无言浑身是血,艰难地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跋涉。他的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不断渗出,将周围的积雪染成暗红。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般的刺痛。

他刚刚完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刺杀一个盘踞在边境线上的马贼头目。那头目武功不弱,而且身边护卫众多。李无言虽然最终成功得手,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突围时被重重围困,拼着挨了一刀才杀出重围,与接应的人失散,迷失在了这茫茫风雪之中。

失血过多,体力透支,严寒侵袭。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变得恍惚。他知道,如果找不到避风处,自己很可能就会冻死在这荒山野岭。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身体摇摇欲坠之时,脚下突然一空!他竟不小心踩塌了一处被积雪覆盖的浅坑,整个人滚落下去。

坑底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天然形成的岩石缝隙,虽然依旧寒冷,但好歹能避开一些风雪。李无言蜷缩在角落里,意识逐渐沉入黑暗。极致的寒冷和虚弱,反而带来一种诡异的幻觉般的温暖。

在迷迷糊糊、半昏迷的状态下,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但感觉却截然不同。没有喊杀声,没有血腥味,只有一种被温水包裹般的安心感。他似乎被一个非常柔软、带着淡淡清香的怀抱拥抱着,那怀抱温暖得让人想落泪。还有一个低沉而焦急的男声在远处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却让他感到莫名的依赖。最清晰的,是另一股微弱却贴近的呼吸声,还有一个同样弱小的、温热的身体紧挨着他……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温暖、安全、紧密相连……仿佛他天生就该在那里,就该是那样……

这是什么东西? 是梦吗? 还是……早已被遗忘的……记忆?

就在这虚幻的温暖达到顶峰时,所有感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胸前一阵剧烈的灼痛!

“呃!”李无言猛地从昏迷中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却尽是冰碴。

他发现自己依旧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里,风雪还在外面呼啸。但胸前那枚贴身戴着的、由血罗刹交给他的、代表他“寒刃”身份的玄铁刺符,却不知为何变得滚烫,甚至在他冰冷的皮肤上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而这剧烈的灼痛,恰恰将他从濒死的昏迷边缘拉了回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检查了一下伤口,鲜血因为低温已有些凝固。他咬紧牙关,从怀中掏出教中配备的伤药,胡乱撒在伤口上,又撕下衣襟紧紧包扎。做完这一切,他已几乎虚脱。

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喘息着,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刚才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幻觉。

那个温暖的怀抱……那股清香……那个男生……还有那个紧挨着他的、微弱的存在感……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熟悉?那么……令人眷恋? 还有,这刺符为何会突然发烫?

无数疑问纷至沓来。这一次,不再是针对任务目标的疑虑,而是直指他自身那一片空白的、被刻意抹去的过去!

血罗刹…… 她一定知道! 她是从哪里把自己带回来的?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到底从哪里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在他心中滋生——他想要问个明白!他想要知道真相!哪怕……哪怕那真相可能无比残酷!

这种冲动是如此猛烈,甚至暂时压过了对血罗刹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渐小。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声。

“寒刃!” “这边!有血迹!”

是教中接应的人循着痕迹找来了。

李无言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眼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重新恢复到那种冰冷的漠然。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出了石缝。

前来接应的两名幽冥教徒看到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如鬼的样子,也是微微一惊。

“任务完成。目标已清除。”李无言的声音沙哑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回去吧。”

他迈步向前,没有再回头看那个几乎让他丧命、却又给了他诡异幻觉的石缝。但他的拳头,在衣袖中悄然握紧。

回到总坛复命,处理伤口。血罗刹检查了他的任务报告和带回的信物,对他身受重伤并未多言,只冷冷评价了一句:“实力不济,下次注意。”

若是往常,李无言只会低头称是。 但这一次,他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直视着血罗刹,尽管内心依旧有着本能的畏惧,他却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声音干涩地问道:“长老……我……来自哪里?”

血罗刹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缓缓回过头,面具般的冰冷面容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第一次真正地审视着他:“你说什么?”

“我的父母是谁?”李无言豁出去一般,重复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谁?”

血罗刹盯着他,沉默了足足有十息。那沉默压得李无言几乎喘不过气。就在他以为即将迎来雷霆怒火时,血罗刹却忽然冷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一丝别的什么情绪。

“你是寒刃,是圣教的武器。”她的声音冰冷彻骨,“你不需要父母,不需要过去,只需要忠诚和执行。记住你的身份,别再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否则,忏悔窟就是你的归宿。”

说完,她不再给李无言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去。

李无言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抠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传来,却远不及心中那得不到答案的空洞和冰冷。

但这一次,血罗刹的威胁和冰冷,并未能像以往那样彻底熄灭他心中的火焰。 那幻觉中的温暖,那诡异的灼痛,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疑问,已经如同种子般,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顽强地扎下了根。

血缘的呼唤,即便隔着重山阻隔,即便历经扭曲磨难,依旧以它自己的方式,悄然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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