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云层，江风依旧带着料峭寒意。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尘土与未散的疯狂气息。
两名死士已被控制，影卫们正快速清理现场。
萧璟看着悬崖边缘——
他的皇兄，一身玄色常服已被山风刮得猎猎作响，正单膝跪在碎石地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昏迷的身影。
那人青衫凌乱，头无力地靠在萧玄肩颈处，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侧脸，眉尾那道银色断痕在晨光中刺眼得惊人。
萧玄的背脊绷得极直，像一张拉满的弓，抱着人的手臂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他低着头，脸颊紧贴着怀中人的鬓发。
而在他们几步之外，悬崖边缘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被扯碎的青衫布料挂在嶙峋的岩石上，在风中飘摇。
崔琰……坠下去了。
“哥夫……？”
一声颤抖的、不敢置信的轻唤从萧璟身后传来。
脱里不知何时已溜下马背，挤到了队伍前列。
他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死死盯着萧玄怀中那人，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
虽然眉形、轮廓有了微妙变化，但那熟悉的清瘦身形，那种即使昏迷也透出的、刻在骨子里的安静气质……
是他！
脱里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前冲：“哥夫——！”
一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铁钳般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萧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可是王爷！那是哥夫！他受伤了，他……”脱里挣扎着回头，眼眶通红。
“我知道。”
萧璟的目光仍落在悬崖边那对身影上，眼神复杂，“但现在，别过去。”
他的视线扫过那片空荡的悬崖，又掠过地上散落的属于崔琰的零星物品——一枚摔裂的玉佩、半截断掉的发簪。
那个总是温文含笑、算无遗策的崔先生，最终以这样疯狂而惨烈的方式，消失在了万丈深渊中。
“他……”脱里顺着萧璟的目光看向悬崖，声音里带着少年人未谙世事的茫然与震撼。
“崔先生他……他……他好像也很……”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嗫嚅道，“……可怜。”
萧璟按在脱里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可怜吗？或许吧。
一个才华横溢、心机深沉的谋士，最终被自己扭曲的执念吞噬，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但他对沈沐所做的一切，无论出于何种扭曲的“爱”或“欣赏”，都不可原谅。
“收起你的同情。”
萧璟的声音冷硬，却并非斥责，更像一种告诫，“路是他自己选的。代价，也只能他自己付。”
他松开脱里，大步走向悬崖边，在萧玄身侧几步外停下，躬身行礼：“皇兄。”
萧玄没有抬头，只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胶着在怀中人脸上，指尖正小心翼翼地拭去沈沐额角的冷汗和尘土。
“现场已初步控制，两名崔琰死士已擒，其余反抗者皆已伏诛。崖下已派人搜索。”萧璟言简意赅地汇报，“此处不宜久留，是否立刻移驾回城？”
萧玄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抬起头。
“回京。”
萧玄的声音沙哑，“用朕的龙舟，调最好的太医随行。沿途戒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是。”萧璟立刻应下，转身开始迅速部署。
他天生便是统军理政之才，此刻接手后续，指令清晰果断，很快便将混乱的现场安排得井井有条
——押送俘虏、清理痕迹、布置警戒、安排车驾船舰……所有繁杂事务被他一手接过，为的便是让萧玄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照看沈沐。
脱里被萧璟勒令待在一旁安全处，不许添乱。
他眼巴巴地看着萧玄将那个深陷昏迷、轻得惊人的身躯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走向早已备好的、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
脱里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小跑着跟到马车边，却又在几步外停住，不敢上前，只踮着脚往里看。
萧璟安排好一应事务，走过来，见脱里这副模样，眉头习惯性蹙起，却没说什么。
他看向车厢内，萧玄已坐了进去，将沈沐半抱在怀中，用体温为他取暖。
“皇兄，一切已安排妥当，即刻便可启程。”萧璟低声道。
萧玄点了点头，目光未曾离开沈沐的脸，只哑声道：“辛苦你了，璟。”
萧璟没再多言，转身欲走，却瞥见脱里还傻站在马车边掉眼泪，哭得无声无息，却满脸都是亮晶晶的泪痕。
他脚步顿住，犹豫了一瞬，从怀中掏出一块素净的棉帕。
他没说话，只将那帕子生硬地塞进脱里手里，然后转身大步走向队伍前方，安排启程事宜。
脱里握着还带着一丝体温的帕子，愣了愣，看着萧璟挺拔冷硬的背影，又看看马车里紧紧相偎的两人，用力吸了吸鼻子。
用那帕子胡乱擦了把脸，然后小心地折好，揣进了怀里。
车队缓缓启动，向着码头方向驶去。
萧璟策马行在最前开道，玄甲骑兵护卫两侧，气氛肃杀。
脱里骑着他那温顺的小马，跟在马车侧后方。
他时不时就扭头看向那辆紧闭的马车，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途中换乘了等候在码头的皇家龙舟，船舱内温暖如春，布置舒适。
脱里坚持守在沈沐所在舱房的门外，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太医低沉的诊断声和萧玄压低的询问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幕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轻轻打开。
萧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连日奔波与处理琐务的疲惫。他看了一眼缩在门边的脱里，沉默片刻，低声道：
“太医说，他身体亏虚得厉害，又受了惊吓和药物影响，需长时间静养。但……性命无虞。”
脱里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萧璟看着他亮起来的眼睛，移开视线，生硬地补了一句，仿佛只是陈述事实：“……他会好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船尾，去检查航程与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