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萧璟亲自带队深入草原,北境大营留守的搜索队,却有了一个谁也没预料到的发现。
一支沿着秃鹫崖更深处、一条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隐秘裂缝向下探查的小队,在第三天的傍晚,于一处被落石半掩的狭窄山洞里,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不是沈沐。
当浑身是血、但胸膛尚在微弱起伏的呼延律被小心翼翼抬出山洞时,整个营地几乎沸腾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正在外搜寻的萧璟那里。萧璟立刻抛下一切,连夜疾驰回营。
军医帐内灯火通明。
呼延律的情况极其糟糕:多处深可见骨的刀伤箭创已经感染,左腿骨折,脱水高热。
军医们用了最好的药,轮番守候,直到后半夜,他的高热才勉强退下去一点,生命体征趋于微弱但稳定。
萧璟站在榻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术赤恶毒的断言言犹在耳,秃鹫崖下的“证据”历历在目,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尸骨无存。
可他竟然还活着。
那么,沈沐呢?这个念头只在萧璟脑中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按住。
情况截然不同。但无论如何,呼延律的生还,像一针强心剂,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部分阴霾。
第二天上午,呼延律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他的眼神涣散,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到萧璟脸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燕……王?”
“是我。”萧璟沉声道,“你安全了,在燕王大营。”
呼延律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萧璟按住。“别动!你伤得很重。”
“脱里……脱里安全吗?”他第一句问的是幼弟,气息微弱却急切。
“他平安,就在营中。”萧璟答道。
呼延律紧绷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丝,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覆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冰冷的锐利和回忆的痛楚,虽然虚弱,但属于草原雄鹰的清醒正在快速回归。
“燕王……多谢。术赤和赵昆……”
“术赤已擒,赵昆败退,王庭暂安。”萧璟言简意赅,随即切入正题,
“秃鹫崖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如何幸存?可曾察觉任何……异常?”
呼延律蹙紧眉头,竭力回忆:“那晚……我引开追兵,退至秃鹫崖。混战中,我被逼到崖边,肩背中箭,跌落下去。”
他声音断续,却努力保持清晰,“侥幸被崖壁树木挡了几下,落在一处突出的石台上,晕了过去。
后来……似乎有短暂的清醒,感觉到……不止有追兵在崖上活动……但很快又失去意识。再醒来,已滚落到那个山洞里。”
他完全不知道秃鹫崖下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沈沐曾为他北上,更不知道那些被刻意布置的“遗物”痕迹。
他最后模糊的记忆,停留在坠崖后短暂的清醒,以及一种被多方势力在崖上搜寻的朦胧感觉。
“感觉到不止有追兵?”萧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除了术赤和赵昆的人,你还察觉到了谁?”
呼延律艰难地摇头:“没有……意识太模糊。光线昏暗,只隐约觉得……搜索的方式和脚步……不太一样。或许……是错觉……”
萧璟沉默了一下,决定告知部分实情:
“在你失踪后不久,”
萧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沈沐也在北境失踪了,就在营中,手段同样诡秘,不留痕迹。”
他顿了一下,目光如铁,落在呼延律骤变的脸上。
“秃鹫崖下那些布置,很可能与带走他的是同一伙人。我们怀疑,有第三方势力,同时盯上了你们二人。”
“沈沐……?!”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呼延律胸口,原本虚弱的身体因巨大的震惊和某种尖锐的恐慌而微微战栗起来。
“他……他为了找我,来了北境?”
呼延律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现在……连他也……” 后面的话哽在喉头,化为一片绝望的茫然。
他以为沈沐在南朝京城,却没想到对方竟为了寻他再度北上,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愧疚和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甚至盖过了伤口的剧痛。
“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
萧璟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找到人。你提供的‘不止一方搜索’的线索很重要。你且安心养伤。”
他吩咐军医好生照看,转身走出医帐。
外面,得到消息的脱里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过来,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看到萧璟,脚步猛地刹住,想进去又不敢,只眼巴巴地望着。
“他醒了,暂时无性命之忧。”
萧璟对脱里道,语气缓和了些,“你可以进去看看,但不可吵闹,不可让他情绪激动。”
脱里用力点头,轻手轻脚地掀帘进去。
——
萧璟站在帐外,望着北境苍灰的天空。
眉头锁得更紧。呼延律找回来了,可沈沐呢?那个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究竟在哪里?
“王爷。”一个平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璟回头,见崔琰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之外,青衫下摆沾着泥渍,带着一身晨露的寒气。
他这几日奉令亲往周边几处紧要的驿站与关口核查,研判是否有可疑踪迹,显然是连夜赶路归来。
“先生回来了。”萧璟颔首,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呼延律王子已寻回,正在救治。”
“属下途中已听闻,此乃不幸中之万幸。”崔琰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随即话锋微转,
“只是……沈参议那边,依旧没有进展?”
“没有。”萧璟吐出两个字,带着沉重的疲惫。
崔琰沉吟片刻,走上前,目光投向远方苍茫的群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王爷,沈参议失踪一事,太过蹊跷。现场干净得不留痕迹,非寻常势力所能为。
依属下浅见,无外乎几种可能:或是与王爷有深仇的残敌蓄意报复掳人;
或是参议本人因痛失挚友,心神激荡下自行离去,遭遇不测;又或者……”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萧璟,眼神沉稳:
“是被某些不为人知、且对我们双方都抱有目的的神秘力量盯上了。此等力量,行事往往莫测高深,最善隐匿踪迹。”
他没有展开分析每一条,只是平静地陈述了几种“可能性”。但这寥寥数语,已足够在本就纷乱的局面中,再投下几颗扰人视线的石子。
尤其是将“自行离去”与“神秘力量”并列提出,前者足以刺痛远在京城的萧玄,
后者则巧妙地将调查方向引向更虚无缥缈、难以查证的地带。
萧璟沉默着。
崔琰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比他麾下那些只知搜查营地的将领想得更“周全”。
可这种周全,此刻听来却只让人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
若真是某种神秘势力所为,天下之大,从何找起?
“先生所言,不失为思路。”
萧璟最终道,声音有些沙哑,“秃鹫崖及周边,再加派人手,细查有无任何遗漏的蛛丝马迹。西境残部与江湖异动,也需加紧探查。”
“王爷英明。”崔琰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属下稍后便去安排。眼下呼延律王子既已寻回,王爷或可稍缓焦虑,保重身体为上。”
萧璟摆了摆手,没有再多言。
他转身走回大帐,背影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孤直而沉重。他需要重新思考,从一团乱麻中,找出那根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线头。
崔琰站在原地,目送萧璟离开,脸上那抹属于谋士的、惯常的平静之下,一丝极淡的、属于掌控者的微光悄然掠过。
搅动的水已经足够浑浊了。
足够让该困惑的人继续困惑,该焦急的人继续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