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燕王大营戒严,表面以“清剿西境残匪、排查奸细”为名,内里却已将营地及周边五十里内翻了个底朝天。
萧璟派出的精锐斥候带回的报告千篇一律:
无异常足迹,无打斗痕迹,无任何可疑人员活动迹象。
沈沐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北境的荒原,蒸发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京城密旨调动起来的暗线,也在南朝境内织起了一张无形的网。
各州府要道、关隘码头、乃至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场所,都渗透进了无数双眼睛。
然而,同样一无所获。
没有勒索信,没有目击者,甚至连一个模糊的、可能与沈沐身形相似的行人报告都没有。
紫宸殿内的空气一日比一日凝滞。
萧玄已经连续三夜未曾合眼。他眼底布满血丝,眼下的青黑在苍白的面色衬托下愈发骇人。
案头堆积的奏折他无心批阅,指尖反复摩挲的,唯有那枚温润的卵石。
不知是否“焚情”又开始发作了,但又不再仅仅是生理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提醒他:那个人不见了。可能永远不见了。
“陛下,”
高德胜跪在殿中,声音发颤,“北境暗线最新密报……依旧……没有沈大人的踪迹。燕王殿下那边,已将搜寻范围扩大到百里,派出了所有能调动的‘夜不收’……”
萧玄猛地将手中一份奏折摔在地上,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废物!”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一个大活人,难道能飞天遁地不成?!”
他站起身,在殿内急促地踱步,玄色龙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冰冷的风。目光扫过殿内垂首侍立的宫人、阴影中无声存在的影卫,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的脑海。
能在燕王大营、在他萧玄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将人如此干净地带走……或许,不是外敌?
内鬼。
这两个字让他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他猛地停下脚步,赤红的眼眸扫过殿内每一个人,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所有人的皮囊,看清内里的心思。
“查。”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高德胜瞬间汗毛倒竖,“给朕查。从北境大营开始,到京城每一个可能接触过消息的环节。
接触过沈沐行程、知晓他营帐位置、甚至……了解他习惯的每一个人。朕要看到名单和排查结果。”
“若查不出……”萧玄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句道,“所有相关人等,一律按失职论处,从严从重。”
殿内死寂,只有帝王沉重的呼吸声,和那无形中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杀意。
——
搜索依旧杳无音信。
萧璟带领一队最精锐的“玄甲”好手,深入草原与西境交界的几处可能藏匿匪寇或存在隐秘路径的区域。
队伍在黎明前悄无声息地出发,马蹄包裹着厚布,人衔枚,马摘铃。
然而,出发不到一个时辰,队伍末尾的一名玄甲卫便察觉到异样。他不动声色地落后,猛地拨转马头,冲向后方一片低矮的灌木丛。
“出来!”
灌木丛一阵晃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正是脱里。
他脸上身上沾满了草屑泥土,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写满了倔强和惶恐。
“四王子?”玄甲卫认出了他,眉头紧皱。
前面的队伍闻声停下。萧璟策马回来,看到被提溜到马前的脱里,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你怎么跟来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脱里被他可怕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憋着没掉下来,梗着脖子道:
“我……我偷偷藏在运水的马车底下……跟着出来的……我要去找哥夫!”
“胡闹!”
萧璟厉声呵斥,“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夜间草原多狼群沼泽,你一个人偷偷摸摸跟着,是想喂狼还是想陷进泥潭里再也出不来?!”
脱里被吼得缩了缩脖子,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滚落,却还是嘴硬:“我不怕……我能帮上忙……我认识路,我……”
“你能帮什么忙?除了哭哭啼啼添乱,你还会什么?”
萧璟的耐心在连日焦灼和此刻的意外下消耗殆尽,语气越发严厉,
“就知道‘哥夫’、‘哥夫’!沈沐和你三哥拜堂了吗?是你名正言顺的哥夫吗?!”
这话刺中了脱里脆弱的地方。少年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声音却带着执拗:
“没拜过堂他也是我哥夫!三哥心里只有他,他也对三哥好!他就是我哥夫!三哥不在了,我……我得替他看着,我得找到他!”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死死瞪着萧璟,仿佛要用眼神证明自己的决心。
看着少年又怕又倔、挂着满脸泪却不肯认错的样子,萧璟胸中那股无名火忽然泄了大半。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对那名玄甲卫道:“把他带回去,严加看管!再让他跑出来,军法处置!”
“我不回去,我要找哥夫!”脱里挣扎起来。
萧璟俯视着他,语气森然:“再叫一声‘哥夫’,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抽你?
沈沐是朝廷命官,是陛下亲封的参议!注意你的称呼!”
脱里被他的气势慑住,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喊出来,只是咬着嘴唇,眼泪流得更凶,不甘心地被玄甲卫拎上马,朝着营地方向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