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晨曦,带着些许潮润的暖意,悄无声息地漫过窗棂。
沈沐在一片令人安心的温暖中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沉稳规律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以及一条结实的手臂松松地圈在他的腰间。
他竟已习惯了在这样的禁锢与温暖交织中入睡和苏醒。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萧玄醒了,圈着他的手臂微微一紧,随即缓缓松开。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他颈后极轻地嗅了一下,像确认领地的猛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然后才沉默地坐起,掀开锦被下了榻。
沈沐闭着眼,没有动,听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以及萧玄刻意放轻脚步走向外殿的声音。
当寝殿内彻底安静下来,一种微妙的、空落落的感觉漫上心头,驱散了残留的睡意。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绣着繁复龙纹的帐幔,有些出神。这种因另一个人离去而产生的细微失落,陌生得让他心惊。
他坐起身,揉了揉额角,正准备唤内侍进来伺候洗漱,寝殿的门却再次被推开。
逆着外间透入的、尚且昏暗的光线,萧玄走了进来。
他已穿戴整齐,墨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身着玄色常服,少了几分朝服带来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清贵疏朗。
然而,他手中拿着的,并非平日不离手的奏折或书卷,而是两套折叠整齐的、用料肉眼可见极为上乘的袍服。
沈沐的目光落在其中那套月白色的袍服上。
那不是宫内尚服局惯用的、过于华丽的云锦或缂丝,而是一种更显沉静光泽的素软缎,纹样极简。
仅以银线在领口、袖缘及袍角处,绣着疏朗有致的流云暗纹,雅致而不失身份,明显区别于普通官员的制式。
萧玄走到榻边,将月白袍服递给他,动作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刻意放缓的温和。
“日后上朝,穿这个。”
他的语气维持着平日的淡然,目光却落在沈沐刚睡醒、尚带几分慵懒的脸上,未曾移开。
沈沐接过衣袍,触手生温,料子柔软贴肤。他低声道:“谢陛下。”
正欲自行穿戴,却见萧玄并未离开,反而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件外袍,意图帮他穿上。
沈沐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这种程度的亲密,超乎他的预料。
他下意识地侧身后退半步,脱口而出:“陛下,臣自己来便好。”
萧玄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着沈沐眼中那瞬间闪过的警惕与疏离,眸色深了些许,但并未如以往那般因此不悦或强势逼
“朕帮你。”
两个字,没有任何解释,却仿佛在说:这不是帝王对臣子的恩赏,而是“我”想为“你”做这件事。
他的动作甚至带着点生疏的笨拙,展开衣袍的幅度有些大,显然极少为人服务。
但他执起衣袍的姿态,为他套上袖子时的专注,绕过他身后整理衣襟时的小心,以及最后系紧腰间那根同色银纹束带时微蹙的眉头、反复调整以确保不松不紧的认真,都透着一股异常的郑重。
沈沐僵立在原地,任由他动作。
距离极近,他能清晰地闻到萧玄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晨曦微露般的干净气息;
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恐惧,也并非全然是尴尬,而是一种……被珍视的、小心翼翼的对待,仿佛他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安静地站着,像一尊任由摆弄的玉像,唯有微微加快的心跳和耳根不易察觉的微热,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当萧玄终于为他整理好最后一处衣褶,退后一步,目光落在他穿着新袍的身上仔细端详时,沈沐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尚可。”
萧玄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但眼底一闪而过的满意未能逃过沈沐的眼睛。
“……与朕一同用过早膳再去。”
这一次,沈沐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微微颔首,跟了上去。一种默契,在这清晨的寝殿里悄然达成。
外殿并非用正式御膳的场所,而是在临窗的暖阁里设了一张小巧的红木圆几。
几上摆放的并非琳琅满目的珍馐,只是几样清淡小菜,两碗熬得糯软的碧粳米粥,一碟水晶包子,简单却精致。殿内侍立的宫人也比平日少了许多,垂手静立,敛声屏息。
两人相对而坐。过程很安静,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萧玄不再像以前那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或是不停地将菜夹到他碗中。他只是沉默地用着自己的早膳,偶尔抬眼看一下窗外渐亮的天色,或是……极快地扫过沈沐安静进食的样子。
沈沐捧着温热的粥碗,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这种平淡的、不被打扰的共处,卸下了他心头的重负。
他甚至能分神去想,那碟水晶包子里的馅料调得恰到好处,萧玄似乎……也更喜欢清淡的口味?
——
晨光已然破晓,金红色的光芒撕裂了墨蓝的天幕,洒在通往宣政殿的漫长宫道上。
萧玄走在前面,玄色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挺拔而孤直。
沈沐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前方那人的背影上,感受着秋日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草木将凋的清气。
没有金链,没有令人窒息的禁锢与猜度,没有需要费力解开的机关玩物。
只有一套合身的、尊重他喜好的衣袍,一顿安静舒适的早膳,一次笨拙却坚持的亲手服侍,和一条……并肩同行的路。
而走在前方的萧玄,虽未回头,却仿佛全身的感官都系于身后那人身上。
他听到沈沐平稳的脚步声,能感受到那道落在他背影上的、不再充满戒备与疏离的目光。
回想起方才为他穿衣时,那片刻的、无人打扰的亲近,和他最终安静的顺从,以及此刻身后传来的、那细微却放松的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安宁感充盈着他的胸腔。
他紧抿的、总是显得冷硬的唇角,终是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而柔和的弧度。
原来,褪去那些强取豪夺的疯狂与占有,学会克制与尊重,仅仅是这般平淡的同行与细小的付出,便能换来如此踏实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