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的行动很快。
不过两日,她便摸清了萧玄前往御书房与重臣议事、至少一个时辰内不会返回紫宸殿的间隙。
她精心打扮,身着绯色蹙金凤尾长裙,头戴衔珠步摇,华贵逼人,带着亲信直往偏殿而去。
守在殿外的侍卫见是贵妃,不敢强硬阻拦,只得一面开门,一面立刻派人火速去禀报高德胜。
殿门洞开,阳光涌入,惊起了殿内沉郁的空气,也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沈沐依旧坐在窗边,闻声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仿佛门外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穿着一身素白便袍,周身并无饰物,只有脚踝上那一抹金色,在阳光下刺眼地反射着光芒。与林贵妃的盛装华服相比,他清减苍白得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唯有那份置身事外的沉寂,构成了他唯一的防御。
林贵妃扶着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走入殿内,目光如同检视战利品般,挑剔而嫌恶地扫过沈沐全身,最终牢牢钉在那根金链上,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哟,本宫当陛下将沈待诏藏得多严实呢,原来......是这般光景。她声音娇脆,却字字带刺,几日不见,沈待诏这通身的气派,倒是越发了。
她刻意拉长了二字,目光在沈沐苍白的脸和脚踝的金链上来回逡巡,意味不言自明。
沈沐置若罔闻,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林贵妃心头火起。
她踱近几步,居高临下:怎么?沈待诏如今是难移,还是得了陛下特准,见了本宫也无需行礼了?
她轻笑一声,带着恶意的了然,哦,本宫忘了,沈待诏行动不便,确实......情有可原。
她刻意用脚尖,几不可察地碰了一下那根连接着沈沐脚踝的金链,金属环扣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碰撞声。这声音让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仿佛终于抓住了可以刺痛对方的把柄。
沈沐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转头看她。
林贵妃的耐心终于告罄。她所有的羞辱都像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这种彻底的漠视彻底激怒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气,声音却愈发尖利刻薄:
沈沐!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掩盖你是个阶下之囚的事实吗?你以为陛下如今宠着你,你就能爬到本宫头上?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一个靠着歪门邪道、以色侍人的玩物!本宫倒要看看,等陛下厌弃了你,你这副清高的样子还能维持到几时!
她越说越激动,几乎是指着沈沐的鼻子,声音因嫉恨而变得尖利扭曲:
......本宫看你何止是蛊惑陛下!你对那北戎的呼延律,怕是早就宽衣解带、自荐枕席了吧?不然他怎会像发了情一般,为了你连性命和王庭都不要了!沈待诏,你一边在陛下身下承欢,一边用这下流身子勾着那蛮族世子,让他为你神魂颠倒、赴汤蹈火......当真是人尽可夫......
就在这极其粗鄙下流的污言秽语如同脓液般泼洒而出的瞬间!
一直如同石雕般的沈沐,猛地转过了头!
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骤然迸射出锐利如冰锥的寒光,直直刺向林贵妃!那目光里是一种被触及底线后、毫不掩饰的冰冷警告。
林贵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和凌厉的眼神慑得心头一悸,后面的话竟卡在了喉咙里。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沈沐看着她,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之前更加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寒意,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林贵妃的心上:
娘娘,您不辞辛苦来臣这里,反复咀嚼与......是因为除此之外,您在我面前,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炫耀的东西了吗?
林贵妃脸色猛地一白。
沈沐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语速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剥开她华服下的不堪:
您需要靠践踏一个囚徒来获取优越感,这本身,就是您内心恐慌的证明。您害怕的,从来不是我,是陛下那颗您根本抓不住的心!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您将所有的身家性命、喜怒哀乐都系于帝王一念,像个乞儿般眼巴巴等着那点垂怜,却连对手是谁都没搞清楚——陛下若真在意您,您此刻又何必像个怨妇一样,在我这个阶下囚面前寻找存在感?
这番话如冰锥,林贵妃浑身发抖,指着沈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沐看着她,最后给予轻描淡写却致命的一击:
娘娘,与其在这里与我一个囚徒浪费唇舌,不如想想,当您失去贵妃光环和家族倚仗后,还剩下什么值得陛下,或是您自己,多看一眼的东西。
他重新靠回窗边,语气淡漠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毕竟,靠贬低他人来垫高自己,如同饮鸩止渴。您越是想踩我,就越证明,您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你......你......林贵妃踉跄着后退数步,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怨毒和一丝崩溃的疯狂。她死死瞪了沈沐一眼,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最终从牙缝里挤出破碎而尖锐的声音:
沈沐!你等着......本宫绝不会放过你!
殿门再次合上,将一切隔绝。
沈沐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
缀霞宫内
林贵妃一回到宫中,所有的仪态和伪装瞬间崩塌。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发疯般地挥袖,将梳妆台上那些价值连城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尽数扫落在地!一时间,殿内充斥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和珠玉滚落的凌乱声音。
沈沐……沈沐!她嘶吼着,姣好的面容因极致的嫉恨与屈辱而扭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卑贱的东西!本宫要撕烂你那张嘴!要让你尝尝鞭笞针刑的滋味!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盘旋——立刻派人去偏殿,用最狠辣的手段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她甚至能想象到沈沐在她脚下痛苦哀嚎的模样,这想象让她扭曲的心获得一丝快意。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被更深的寒意压了下去。
她猛地想起陛下那双深不见底、偶尔掠过她时却毫无温度的眼睛。
陛下后宫寥寥几人,皆是登基之初为稳固朝政所纳,给予尊位厚赏,却从未真正临幸任何一人。她们这些妃嫔,不过是摆在后宫的精美瓷器,是权力平衡的象征。
可沈沐不同。
陛下看沈沐的眼神,是带着滚烫温度、近乎吞噬的专注。他将沈沐锁在身侧,日夜不离,甚至不惜为他动用帝王权威,严惩任何冒犯之人……这份特殊,前所未有。
她若真敢对沈沐用刑,哪怕只是伤了他一根手指……陛下的怒火,绝对会将她、甚至将她的家族都焚烧殆尽!
这清晰的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她动用私刑的冲动,却让那份无处发泄的憋屈和愤怒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动不了他,至少明面上不能!这种明知仇人在眼前,却因投鼠忌器而无可奈何的感觉,几乎要让林贵妃疯魔!
啊——!她崩溃地尖叫,将手边最后一个白玉花瓶狠狠砸向墙壁。
就在她癫狂之际,殿外传来太监战战兢兢的通传:娘娘……陛下身边的高公公来了。
林贵妃猛地一震,强压下满腔的怒火与不甘,迅速整理凌乱的鬓发和衣襟,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只见高德胜面无表情地走入殿内,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
贵妃娘娘,高德胜的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只是在传达一件寻常小事,陛下口谕:林氏擅闯禁地,惊扰沈待诏,言行无状,即日起禁足缀霞宫一月,静思己过。无朕手谕,不得出入。
这道口谕如同惊雷,劈得林贵妃浑身冰凉,连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维持不住。
她没想到陛下的惩罚来得如此之快!这无疑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那个沈沐,动不得!!
待高德胜离去,林贵妃瘫坐在椅子上,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溢出来。禁足?陛下竟然为了那个贱人禁她的足!她所有的愤怒、嫉妒和屈辱,在这一刻都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出口——沈沐必须死!
好,很好……明的不行,暗的又如何?陛下能禁她的足,却禁不了她复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