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透过重重宫墙,弥漫到了紫宸殿的每一个角落。
沈沐站在殿内,天牢深处传来的消息,像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扎进他的的耳中,也扎在他的心上。
那并非空穴来风的猜测,而是高德胜手下一个小太监,因曾受过沈沐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惠,冒着风险递来的只言片语。
世子......不肯认罪,昨日已受了杖刑......今早又上了夹棍......
狱中阴寒,世子高热不退,却连床薄被都不给......
御医倒是每日都来,却只说奉命吊着性命,连止痛的汤药都不肯给......
听狱卒说......说陛下有令,要让他把中原的刑罚都尝个遍......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幅幅鲜血淋漓的画面,在沈沐脑海中翻腾。
他仿佛能看到呼延律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如何在杖刑下皮开肉绽;能听见夹棍收紧时骨骼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能感受到那双曾经执笔作画、弯弓射箭的手,此刻是如何的肿胀剧痛;
更能想象出那双琥珀色的、总是闪烁着太阳般光芒的眼眸,在高热与疼痛的折磨下,该是如何的黯淡,却依然固执地不肯屈服。
这不是简单的惩戒,而是缓慢而残忍的折磨。
用疼痛消磨意志,用屈辱践踏尊严,却又用医术吊着性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这一切,皆因他而起。
若非呼延律对他释放的善意,若非那几分难得的知己之情,何至于遭此灭顶之灾?
巨大的愧疚与焦灼如同烈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再也无法安坐。
他几乎是冲到了紫宸殿外,甚至等不及内侍的正式通传,便直直闯入。
萧玄正坐在御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看似闲适,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都预示着一场风暴。
他早就料到沈沐会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失态。
“陛下!”
沈沐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急促与一丝颤抖,他甚至忘了行礼,直接跪倒在地,仰头看着萧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恳求与惊痛。
“臣听闻呼延世子已在狱中受刑!陛下,此事必有蹊跷!呼延律乃北戎王爱子,若他在我朝有失,必起战端,百姓何辜?求陛下明察,至少……至少先暂停用刑!”
他试图用国事利害来包装那份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私心与愧疚,但颤抖的尾音和苍白的脸色,早已出卖了他。
萧玄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沈沐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最终落在他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眸上。
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带着淬毒般的讥讽与一丝被深深刺伤的怒意:
“你倒是关心他。”
他慢条斯理地将玉佩放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这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为了他,如此失态,不惜硬闯朕的宫殿?沈沐,朕倒不知,你何时对他有了这般深厚的情谊?”
沈沐心头一紧,知道萧玄已经看穿了他,他强自镇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臣是为国事陈情,不忍见陛下因一时之怒,酿成不可挽回之后果,更不忍见无辜之人……”
“住口!”
萧玄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案上的奏折笔墨随之剧烈一震。
他几步绕过御案,走到沈沐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骇人的压迫感,阴影将沈沐完全笼罩。
“国事?无辜?”
他俯下身,一把攥住沈沐的手腕,那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猛地将人从地上拽起,逼至眼前,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错间满是硝烟味。
“你当朕是傻子吗?!你看他的眼神!你为他心急如焚的样子!朕看得清清楚楚!为他求情?好,很好!”
他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尖锐的嫉妒,眼神疯狂而偏执,死死锁住沈沐试图避开的视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你听清楚了,”
他一字一顿,如同恶毒的诅咒,灼热的气息喷在沈沐脸上。
“你每为他求一次情,他在天牢里,就会多受一分罪!你不是心疼他吗?你不是在意他吗?那你就尽管试试,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天牢里的刑具硬!看看是他先被折磨致死,还是你先……向朕摇尾乞怜!”
他猛地甩开沈沐的手腕,那力道让沈沐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手腕上赫然又是一圈红痕,与旧痕交错。
萧玄背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宽大的龙袍袖口下,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不再看沈沐,只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彻骨的逐客令,那声音里的寒意,足以将人的血液冻结:
“滚出去!在他咽气之前,你最好想清楚,谁才是你能依靠的人!”
沈沐靠在冰冷的柱子上,浑身发冷,连心跳都似乎慢了半拍。
手腕和后背的疼痛远不及萧玄话语带来的绝望。
他看着那决绝的玄色背影,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已无用,甚至可能真的会如他所说,将呼延律更快地推向死亡。
他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缓缓直起身,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碎玻璃上,沉默地、一步步地退出了这座吞噬光明的宫殿。
殿外秋风呜咽,卷着枯枝败叶,如同哀歌。他抬头望向被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那冰冷的绝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呼延律在牢中受苦的画面与萧玄狠戾的威胁交织在一起,一股混合着无力、深重愧疚与某种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决绝,在他心中疯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