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揽月轩内,沈沐正在院中练剑。连续三日的“称病不出”,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梳理思绪,同时也需要活动筋骨,保持身体的敏锐。
“乌啼”匕首在他手中翻飞,陨铁特有的沉坠感让他出招格外稳健。刀刃划破夜空,带着细微的嗡鸣,每一次突刺、格挡都精准而冷静。
月光洒在他素色的衣袍上,映出他专注而清冷的侧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气息因运动而略显急促,但眼神锐利清明——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他是个需要卧床静养的“病人”。
他需要这场练习,不仅是为了保持体能,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即便身处囚笼,他依然保有反抗的意志和能力。
然而,他低估了帝王的耐心,也低估了那份“药物依赖性”被切断后引发的反弹。
突然——
“轰!!”
院门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猛地撞开,厚重的木门砸在两侧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骇人。
萧玄立于门外。
他未戴冠冕,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身着玄色暗纹常服,外披一件同色大氅,仿佛与这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然而,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却比夜色更浓,几乎凝成实质,让院中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他的脸色是一种极度缺乏睡眠后的苍白,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但这无损他迫人的威严,反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凶兽。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利箭,瞬间穿透夜色,死死钉在院中那个持剑的身影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沐收势而立,“乌啼”横于身前,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撞击着。他料到萧玄会来,却没想是在这般不合时宜的深夜,以这种完全撕破脸皮、不留丝毫余地的狂暴方式。
萧玄缓缓抬起脚,迈过门槛。他的步伐看似平稳,但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人心尖最脆弱的地方。他无视沈沐手中那柄闪着幽光的凶器,径直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好,很好。”
萧玄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风暴,“沈爱卿这‘风寒’,倒是别致得很。夜半舞剑,强身健体?嗯?”
最后一个尾音危险地上扬,充满了讥讽与滔天的怒意。
沈沐持剑的手微微收紧,冰凉的刀柄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维持着镇定,微微躬身:“陛下深夜驾临,臣未能远迎,请陛下恕罪。臣只是觉得胸闷气短,活动一番或可舒解……”
“闭嘴!”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打断了沈沐所有准备好的说辞。
萧玄猛地伸手,不是探向他的额头查验病情,而是快如闪电般攥住了他持剑的右手手腕!那力道之大,如同铁钳合拢,沈沐甚至能听到自己指骨被压迫发出的轻微声响,剧痛传来,让他几乎握不住“乌啼”。
“朕问你,”萧玄死死盯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翻涌着被愚弄的震怒、权威被挑战的冰冷,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因失控而产生的恐慌,“你的病,在哪?!”
他手腕用力,将沈沐狠狠拽向自己,另一只手则如鹰爪般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双眼对视。那眼神,是帝王权威被彻底踩踏后的疯狂。
“陛下……”沈沐试图挣脱,下颌和手腕传来的疼痛让他蹙眉,但力量的悬殊让他的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
“朕连续三日无法安眠!心悸如鼓,头痛欲裂!”萧玄逼视着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呢?你却在这里,生龙活虎,剑气纵横!沈沐,你把朕当傻子耍吗?!”
他手腕再次用力,将沈沐拽得更近,两人鼻尖几乎相碰。沈沐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除了熊熊怒火,还有那隐藏在深处、因依赖失控而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恐惧。他愤怒的,不仅仅是“欺君”,更是这唯一能缓解他痛苦的“镇定剂”竟然擅自失效,脱离了他的掌控。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萧玄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杀意,“你,可知罪?”
沈沐下颌生疼,呼吸因受制而略显急促,但他依旧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看到了萧玄眼中的恐慌,这或许是他唯一可以利用的破绽。
“臣……”他刚开口,试图解释,哪怕只是徒劳。
但萧玄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辩解在他听来都是狡辩。
“看来是朕太纵容你了!”
萧玄猛地松开捏着他下颌的手,却反手极其粗暴地夺过他手中的“乌啼”匕首!他甚至没有多看这柄御赐的凶器一眼,随手便掷给身后如同影子般沉默跟随的高德胜。
随即,他再次牢牢攥住沈沐那只已经泛起红痕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不容任何反抗。
“带回紫宸殿!”
他低吼一声,拖着沈沐,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战利品,毫不留情地转身向外走去。
沈沐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素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凌乱地扬起,显得他身形愈发单薄而无助。他试图稳住脚步,但帝王的力道不容抗拒。
“陛下!臣……”沈沐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萧玄猛地回头,眼神阴鸷得可怕,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威胁:“再多说一个字,朕现在就下令,砍了那个叫陈安的侍卫的脑袋!你想试试看吗?”
沈沐瞬间噤声,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毫不怀疑,此刻处于暴怒边缘的萧玄,绝对说得出,做得到。陈安的命运,竟然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让他投鼠忌器。
他就这样,在深沉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被一身戾气、如同暗夜修罗般的帝王,半拖半拽,强行带离了这座他栖身不久的揽月轩。身后,揽月轩的大门被侍卫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彻底隔绝了他曾经拥有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由和独立空间。
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吹在他身上,却远不及心底蔓延开的那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