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据点的晨曦,带着北地特有的清冽寒意,透过窗纸,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萧璟一夜未眠,崔琰的密信如同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京城危机迫在眉睫。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他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室内,药味依旧浓重,但似乎少了些许死寂的绝望。萧玄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是那种骇人的灰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沈沐伏在榻边,似是累极了,竟就那样趴在床边睡着了。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和眼睑下浓重的青黑。
他轻轻咳了一声。
沈沐立刻惊醒,眼中瞬间恢复清明,下意识先探向萧玄的脉搏,确认无恙后,才看向萧璟,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王爷?”
“京城有变。”萧璟言简意赅,将崔琰的密信递了过去,“太后欲强行探府,意在坐实本王与皇兄离京之事,图谋不轨。崔琰虽暂时周旋,但恐难久持。”
沈沐快速阅毕,眉头紧锁。他虽不涉朝政,但也知此事非同小可。“王爷欲如何?”
萧璟的目光落在萧玄沉睡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坚定:“本王必须立刻回京。”
沈沐沉默片刻,看向榻上的萧玄:“陛下如今情况,虽稍稳,但根基极虚,经不起任何颠簸劳顿,更承受不住情绪剧烈波动。此时移动,无异于将他再次推向鬼门关。”
“本王知道。”萧璟打断他,眼神锐利,“所以,皇兄留在此地,由你照料。”
沈沐抬起眼,眼中是清晰的忧虑:“我明白王爷必须回去。但……恕我直言,王爷一人回去,即便能震慑朝堂,可若太后联合宗室与部分禁军,以‘陛下行踪不明、社稷危殆’为由,强行另立新君,甚至污蔑王爷您有不臣之心……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如何应对?京城,毕竟是在他们的地盘之上。此行太过凶险。”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萧璟回去,是自投罗网,还是力挽狂澜?
萧璟深吸一口气,沈沐的质疑正中要害。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玄黑、雕刻着蟠龙纹路的铁符。
“凶险,自是凶险。但并非全无胜算。”萧璟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以为皇兄当年以雷霆手段肃清宫禁,凭的仅仅是一腔孤勇?他在京畿之内,埋下了一支暗卫,号‘玄甲’。人数不过三百,却皆是死士,分散潜伏,不奉明诏,只认这枚‘蟠龙令’。”
他紧紧攥住铁符。
“这是皇兄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也是本王此行唯一的倚仗。崔琰在明,以他的才智为本王周旋,吸引火力,制造混乱。本王在暗,需凭此令,在关键时刻,找到并启动这把藏在阴影里的利刃,行险一搏,直刺要害!”
他的话语中透出浓浓的不确定性:“但玄甲卫分散潜伏多年,能否在短短数日内顺利集结?太后一党在军中渗透多深?皆是未知之数。此行,本王亦无十足把握。”
他看向沈沐,目光沉重无比:“正因如此,皇兄的安危,更显至关重要。唯有陛下安在,本王手持此令才名正言顺,才有扭转乾坤的一线希望。若皇兄有何不测……本王即便赶回,亦是独木难支,万事皆休。”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沈沐,属于摄政王的威压在不经意间流露:“沈沐,本王不管你心中作何想,也不论你与皇兄之间是恩是怨。此刻,皇兄的性命,系于你身。”
他的话语如同军令,不容置疑:“本王会留下最精锐的影卫守护此地,确保安全无虞。你需要什么药材、人手,尽管开口。但有一条——”
萧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在本王解决京城之事,回来接皇兄之前,他若有任何闪失……沈沐,纵使你于皇兄有救命之功,纵使他……看重于你,本王也绝不会放过你。”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托付,更是最后的底线。
沈沐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畏惧,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既选择回来,便会尽力而为。”
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这朴素的承诺,却奇异地让萧璟心中的焦躁平息了些许。
“如此,便拜托了。”
萧璟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晨光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时间紧迫,他必须立刻点齐人手,规划路线,星夜兼程赶回那座风雨飘摇的皇城。
——
与此同时,京城,燕王府。
正如崔琰所料,天刚蒙蒙亮,弹劾燕王府属官“目无尊上、阻拦太医为摄政王诊治”的奏疏,便如同雪片般飞入了内阁。市井之间,关于燕王“重病不起”甚至“已然薨逝”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长乐宫内,太后看着心腹汇总来的消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看来,我们的燕王殿下,是真的不敢露面了。”她拨弄着指尖的翡翠护甲,“萧璟素来刚毅,若他在京,即便病得只剩一口气,也断不会任由流言至此。他必定不在京城!”
她看向下首的庆王和林氏旧部的将领:“时机已到。萧玄下落不明,萧璟擅离京城,此乃天赐良机!哀家已联络北衙禁军副统领,他曾是林太师的门生。庆王,你府上的私兵,也该动一动了。”
庆王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太后英明!国不可一日无君,当立刻请太后懿旨,迎立安郡王之子入宫,由太后垂帘听政,以安天下之心!”
一场宫廷政变的阴云,已然笼罩在京城上空。
燕王府内,崔琰接到了各方线报,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的寒意更重了几分。
“果然开始了。”他轻声道,“弹劾是虚,逼宫是实。”
“先生,我们是否要反击?是否将王爷即将回京的消息放出去,以安定人心?”幕僚急切地问。
“不可。”崔琰果断摇头,“王爷此刻应在路上,消息若提前泄露,恐遭截杀。太后要的,就是王爷‘不在’的证据,我们绝不能给她。”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严阵以待的王府护卫,缓缓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固守’。将王府变成一根钉子,牢牢钉在这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拖延时间。同时……”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让我们的人,盯死北衙禁军的调动,尤其是粮草和军械库。另外,散出消息,就说……陛下早有密旨,若京中生变,边军可持虎符入京勤王。”
幕僚一惊:“先生,这……这是矫诏!”
崔琰淡淡一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消息真真假假,足以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心生忌惮,不敢轻易附逆。我们要的,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为王爷争取回旋的余地。”
他铺开纸笔,开始快速书写指令,一条条应对之策如同棋盘上的落子,精准地投向京城各个关键节点。他的冷静与谋算,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成了燕王府最坚实的屏障。
——
边境据点外,萧璟已翻身上马。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扇窗户。
皇兄,臣弟去了。您一定要撑住。
沈沐站在窗内,看着那一队人马如同离弦之箭,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他收回目光,落在萧玄依旧沉睡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和萧玄在这暂时的避风港里,而外面的世界,已是狂风骤雨。
他看着萧玄此刻沉睡的样子,低声道:“萧玄,你听到了吗?你的江山,需要你。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