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那番“温柔的刀刃”终究是在萧玄心中留下了痕迹。
接连几日,他不再刻意安排那些幼稚的“偶遇”与“赏赐”,但紫宸殿内的气氛却愈发凝重,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萧玄变得异常沉默,可那沉默之下涌动的,是更为骇人的风暴。
这日傍晚,萧玄再次踏入偏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而是径直走到沈沐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完全笼罩了坐在窗边的沈沐。
他没有给沈沐任何回避的机会,猛地伸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了沈沐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那双翻涌着赤红血丝与滔天怒意的眼眸。
“看着朕!”萧玄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你看到朕宠幸别人,看着朕对别人笑,看着朕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赏给别人……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啊?!”
他的手指用力,几乎要在沈沐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淤青。
“给朕看!”他几乎是嘶吼出来,气息灼热地喷在沈沐脸上,“朕要看你生气!看你嫉妒!看你像个人一样有反应!而不是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这一刻,他撕碎了所有伪装,将内心最不堪、最直白的渴望血淋淋地摊开在沈沐面前。他不要猜测,不要分析,他要一个确切的、肉眼可见的情绪证明!
沈沐被迫仰着头,对上萧玄那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眼睛。
下颌传来的疼痛清晰地告诉他,萧玄的耐心已经耗尽,理智正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完全的沉默,此刻已不再是保护,而是引爆最后导火索的火星。
他需要反应。一个足以暂时安抚这头暴怒野兽的反应。
电光火石间,沈沐做出了抉择。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任由萧玄钳制着,浓密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垂下,在下眼睑投下一片疲惫的青灰色阴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水润的光,但转瞬便被更深的沉寂覆盖。
他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萧玄几乎要失去所有耐心,准备用更激烈的手段撬开他的嘴时,沈沐才极轻地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异常沙哑、带着某种被碾碎后无力挣扎的疲惫嗓音,缓缓开口:
“陛下……”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力气,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用那种近乎气声的音量反问,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想让我,有什么感觉?”
他没有承认嫉妒,没有表现愤怒。但他给出了反应——一种被逼到极致后的、带着疲惫与一丝脆弱质感的反问。这比直接的否认或承认,都更能触动萧玄那根敏感的神经。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噼啪。
萧玄死死盯着他,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分。他捕捉到了!那颤动的睫毛,那沙哑嗓音里几乎不可闻的颤抖!这不是他渴望的、炽热汹涌的情感,但这不再是铜墙铁壁!这是一道缝隙,是因他而起的波澜!
就在这时,沈沐偏过头,难以自抑地轻咳起来,单薄的肩头微微耸动。待他转回脸,眼角已晕开一抹生理性的薄红,在烛光下,竟似含着几分被逼到绝处的潋滟与……脆弱。
萧玄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翻涌的怒火和疯狂的执念,在这一刻奇异地凝滞了。他看着沈沐下颌上那抹刺目的红痕,听着那压抑着疲惫的沙哑嗓音,一个陌生的念头骤然攫住了他——
他是不是,逼得太过了?
这个认知带来一丝的慌乱,甚至压过了先前的暴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尖无措地蜷缩,那力道消失得仓促而突兀。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下落,最终钉在沈沐脚踝上——那圈精致的金色,在素白肌肤与略显凌乱的衣袍映衬下,冰冷、刺眼,如同他们之间关系的注解,也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与真实的沈沐之间。
就是这东西……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他猛地俯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手指精准地扣住了金链的接口。没有钥匙,他竟凭着蛮力与对机括的熟悉,硬生生将其掰开!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金链应声脱落,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萧玄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抬起头,目光如深渊般锁住沈沐。
他的气息因方才的爆发而略显急促,但眼神已恢复了帝王的沉静,那沉静之下,是更为汹涌的暗流。
他没有急切地追问,也没有强势地宣告,只是用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凝视着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现在,”他吐出两个字,停顿片刻,仿佛在给予沈沐消化这变故的时间,也像是在宣示一个新的开始,“告诉朕,你看到了什么。”
链索已除,他亲手打破了这最直接的物理隔阂。他要的,是沈沐心甘情愿的回应,是剥去所有外部借口后,最本质的答案。
沈沐垂眸,视线落在脚边那圈失去光泽的金链上,眼神复杂难辨。他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脚踝,感受着久违的、无拘无束的细微触感。
然后,在萧玄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将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的脚,不着痕迹地,向后缩回了一寸。
这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退避,却让萧玄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瞬间沉冷,随即又被更深的、近乎顽固的执念所覆盖。
无妨。
他在心中冷嗤。链子解了,困兽犹在笼中。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手段,定要这轮明月,为他尽敛清辉,再无一丝光芒流向外人。
他直起身,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沈沐一眼,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与势在必得。
随即,他转身,大步离去,殿门在他身后沉沉合拢,隔绝了内外。
殿外夜风清冷,吹拂在脸上,稍稍驱散了方才在殿内积聚的燥郁。然而,就在他踏出偏殿范围,紧绷的心神略微松懈的刹那,心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抽痛!
那感觉来得突兀,如同被一根无形的冰针精准刺入,带着一丝酸麻的锐利,虽转瞬即逝,却让他脚步一顿。
萧玄下意识地抬手按向心口,眉头蹙起。又是这种感觉……与上次在朝堂之上如出一辙。
又被那不识好歹的东西气出了内伤了?
他甩了甩头,不愿深究。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思量。
沈沐独自坐在原地,良久,才轻轻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短暂的白雾。
锁链虽解,这紫宸殿,乃至萧玄亲手织就的无形之网,又何曾真正放开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