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说到做到。
自那日起,紫宸殿内的空气里,便弥漫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窒息的“恩宠”气息。
这日晌午,萧玄批阅奏折间歇,刻意停留在与偏殿仅一墙之隔的外间暖阁。
云舒垂首侍立在一旁,姿态恭顺中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柔媚。
云舒,萧玄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暖阁内外的宫人,以及偏殿内那个沉默的人听清,
是,陛下。云舒的声音清越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甜腻。
他步履轻巧地上前,执起玉壶时,手腕微抬,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手腕。
斟茶的动作流畅优雅,琥珀色的水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精心训练过的美感。
他双手将茶杯奉上时,指尖在杯壁轻轻划过,带着若有似无的挑逗。
眼波流转间,悄悄瞥向萧玄,那眼神既含羞带怯,又暗藏野心。
这一刻,他不再是单纯的侍从,而是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物,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诱惑。
侍立在侧的宫女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们看得分明,这位新来的云舒公子不仅容貌出众,比起偏殿里那位总是冷若冰霜的沈待诏,眼前这位显然更懂得如何取悦陛下。
萧玄接过茶杯,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瞟向偏殿方向。
他甚至刻意放缓了语调,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补充:嗯,水温正好。
这话看似是对云舒说的,实则每一个字都在试探着偏殿里的动静。
偏殿内,沈沐依旧坐在窗边。
暖阁里的一切动静,连同萧玄那刻意放缓的语调,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他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目光依旧落在手中那卷早已读完却反复摩挲的书册上,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手段拙劣,意图明显。
他在冷静的分析着。萧玄的耐心正在迅速消耗,他的行为从最初的暴怒压制,转向了这种幼稚的刺激,恰恰说明他对我不反应的挫败感已接近顶点。
这不是好兆头,意味着他可能很快会失去最后一点耐心,采取更极端的方式。
一次如此,两次亦然。
过了两日,萧玄得到一批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荔枝。
这东西在京中尚属稀罕物。他命人选了品相最好的一碟,却不是送往偏殿,而是赏给了云舒。
高德胜亲自端着那碟红艳艳的荔枝,领着云舒,一行人从偏殿那扇唯一的窗前经过。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晶莹剔透的荔枝果肉上,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云舒捧着那碟荔枝,脸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的、混合着羞涩与喜悦的神情。
在经过窗前时,他刻意放缓脚步,朝着窗内的方向极快、极轻地瞥了一眼,那眼神中既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又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这一刻,云舒内心的算盘打得响亮。他清楚地知道这赏赐背后的含义,更明白自己正在扮演怎样的角色。
若是能借此机会真正获得圣心,那林家的许诺、未来的荣华富贵都将唾手可得。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进一步巩固这份。
侍立在庭院各处的宫人们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几个资历较深的宫女暗暗交换着眼神,她们在宫中多年,见过太多这样的戏码。
这位云舒公子显然很懂得如何把握机会,那恰到好处的炫耀,那若即若离的姿态,都在昭示着他的野心。
有人已经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该适时地向这位新晋的示好。
窗内,沈沐的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似乎对外面的动静毫无所觉,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
只有在他无人可见的袖中,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并非因那碟荔枝,也非因云舒那挑衅的一瞥,而是因为一种清晰的认知:萧玄正在用行动划定与的界限,在用资源和人选向他施压,也在试探他的底线。
风暴将至。
萧玄站在不远处廊柱的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云舒恰到好处的表演,也看到了偏殿窗内那纹丝不动的、令他恨得牙痒痒的沉寂。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甚至连一点好奇都没有!
那种全力一击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嵌入掌心,才勉强压制住冲进去掐着沈沐脖子逼问的冲动。
他就不信,这块石头真的捂不热,敲不碎!
传朕旨意,萧玄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对高德胜吩咐,今晚,让云舒在寝殿值守。
——
夜幕低垂,紫宸殿寝宫内的灯火比往日亮堂几分。云舒身着月白宫装,果真被安排在了寝殿外间。
他垂首立于烛影摇红处,身影被拉得细长,既显恭顺,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侵入核心领域的暧昧。
此刻的云舒内心既紧张又兴奋,能够在帝王寝宫值守,这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萧玄并未急于歇息,他端坐于书案后,手持书卷,目光却鲜少落在字句上。
他在等。
等一个反应,等一个信号,等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平静出现第一道裂痕。
他甚至刻意提高了音量,对外间的云舒吩咐:再去添些安神香。
声音在寂静的殿宇中回荡,清晰得足以让隔壁那个听力敏锐的人捕捉到每一个音节。
是,陛下。
云舒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柔顺,步履轻盈地执行命令。
香料投入香炉的细微声响,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夜中被无限放大。
内殿与偏殿,仅一墙之隔。
墙的那边,沈沐依旧坐在惯常的位置。窗外无月,只有宫灯昏黄的光晕透入,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那边一切声响,包括萧玄那故作寻常的吩咐,云舒那刻意放柔的应答,都如同针尖般刺入他的耳膜。
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膝上衣袍柔软的布料。
萧玄在逼他。
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将的可能性,硬生生塞到他的眼前,塞进这方原本只属于他们两人——禁锢者与被禁锢者——的扭曲空间里。这不是幼稚的游戏了,这是宣告,是威胁。
然而更让沈沐警觉的是,萧玄的情绪已逼近某个临界点。
从最初的雷霆震怒,到后来的刻意冷落,再到如今这般近乎幼稚的刺激——每一次转变都标志着萧玄耐心的消耗。
沈沐清晰地感知到,那根紧绷的弦已到了极限,再施加任何压力,哪怕是无声的压力,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爆发。
他若表现出丝毫在意,便是给了萧玄一直渴望的突破口;
可他若继续这般彻底的无视,那个习惯了掌控一切、从未被如此长久拒绝的帝王,恐怕真的会彻底失控。
这是一个危险的平衡。而沈沐敏锐地察觉到,天平正在向失控的一端倾斜。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萧玄心中的烦躁随着夜色加深而愈发炽烈。
他已经将摆到了如此近的距离,为何偏殿里依旧毫无动静?
那个人是石头做的吗?连最基本的嫉妒和占有欲都没有?
他猛地将书卷拍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突兀的声音让外间的云舒吓得肩膀一颤,慌忙垂下头。
也正是在这声脆响之后,偏殿内,终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
像是极轻的叹息,又像是身体因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微微移动时,衣料与榻席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声音太轻了,轻到几乎被心跳声掩盖。
但萧玄捕捉到了。
他几乎是瞬间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面墙上。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一丝混合着胜利与更复杂情绪的光芒。
看,你终究不是无动于衷!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猎物的弱点,紧绷的下颌线条略微松弛,甚至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带着冷意的弧度。
而偏殿内,沈沐在发出那点细微声响后,便再次归于彻底的沉寂。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并非失控,而是他刻意放松了因长久紧绷而有些僵硬的脊背。
他需要让萧玄到一点什么。一点微小的、模棱两可的动静,足以暂时喂饱那头焦躁的猎犬,却又不至于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堡垒。
这一夜,就在这样无声的试探与博弈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