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确实配得上它的名字。
院子小巧又精致，一边挨着湖水，有弯曲的走廊通向湖心的小亭子，晚上在这儿赏月肯定特别美。
院里种了几丛翠绿的竹子，风一吹就沙沙响，显得格外清静。
屋子里的摆设不算豪华，但书架、书桌、琴台这些该有的都有，笔墨纸砚也都是上等货色，比起之前那个空荡荡的囚室，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沐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闪着阳光的湖面，心里并没有多少搬新家的高兴。
这地方说到底还是个牢笼，只不过换了个更舒服、更体面的牢笼。
萧玄把他安排在这儿，既是对他能力的认可和奖励，也是一种更严密的监视——靠着湖边住，视野是开阔了，但也意味着很难躲藏，周围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派来了两个太监和一个干杂活的宫女，说是来伺候他，其实是来监视的。
沈沐心里明白，但也不说破，只是客气地让他们做些日常杂事，没给他们任何接近自己的机会。
安顿下来后，沈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管这片的太监头子提出请求，想借阅翰林院或者宫里的藏书，特别是一些讲奇闻异事、地理风俗，甚至前朝秘密的杂书。
这个请求很快报了上去，让沈沐没想到的是，萧玄居然很爽快地批准了，还特别允许他每天可以去翰林院的书库待两个时辰。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方便，也显示了萧玄对他的某种“纵容”，或者说，是更深的好奇——他想看看，这个身怀特别本事的人，到底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沈沐的目的很明确。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萧玄所处的环境，了解可能存在的、和他穿越有关的线索。
同时，他也想看看，这个时代的书里，有没有关于心理学或者类似“读心术”的零星记载，这也许能帮他更好地包装自己的知识体系。
接下来的几天，沈沐的生活看起来规律多了。
白天大多泡在满是墨香的书库里，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古书；
傍晚就回到揽月轩，有时候静坐调息，有时候靠着栏杆想事情，整理白天的收获。
他安静得好像真的只是个喜欢看书的翰林待诏，这让暗中观察他的人都有些搞不懂了。
这天，他在翻一本前朝野史《金石录》的残卷时，手指突然停住了。
书里有一篇不起眼的杂记，记载了前朝最后一个皇帝身边，曾经有个神秘的“心鉴”师，能用特别的香料、音乐影响别人的情绪，甚至能窥探到别人模糊的梦境。
但后来因为卷进宫斗，被说成是“妖人”，最后下落不明。
这篇记载写得很模糊，夹杂在很多荒诞的传说里，很容易被人忽略。
但沈沐却敏锐地抓住了里面的关键词——“心鉴”、“影响情绪”、“窥探梦境”。
难道这是这个时代对心理学应用的某种原始探索？虽然手段听起来很粗糙还带着神秘色彩，但方向好像隐约摸到了一点边。
他正专心思考的时候，一个有点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沈待诏真是勤奋好学啊。”
沈沐合上书，不动声色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脸色白净、没长胡子，穿着深紫色太监服的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书架旁边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精明又锐利。
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德胜。
这人伺候萧玄很多年了，很得信任，是宫里头真正有权力的人物之一。
“高公公。”沈沐微微点头。他知道，这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他。
高德胜笑眯眯地走近，目光好像无意地扫过沈沐手里的《金石录》，说：“陛下关心沈待诏，特地让咱家来看看，沈待诏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在书库里，找到想看的书了吗？”
“劳陛下费心了，一切都好。宫里的书又多又好，让我学到不少。”沈沐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好，那就好。”高德胜点点头，装作随意地压低声音，“沈待诏是聪明人，咱家就不绕弯子了。
陛下最近挺操劳，昨天晚上又有些……睡不好。太医院送来的安神汤，陛下嫌味道不好，没喝。”
他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沐：“陛下虽然没明说，但咱家琢磨着圣意，也许……是想听听沈待诏有没有什么更‘合适’的办法？”
沈沐心里明白了。
这是萧玄通过高德胜在传话，也是又一次隐形的“召见”和考验。
那天晚上的调息方法虽然有点暂时效果，但显然治不好根子上的问题，萧玄的睡眠问题还是很严重。
他想了想，说：“请高公公务必劝劝陛下，那安神汤要是能喝下去，还是按时喝比较好，至少能保证身体不出大问题。
至于安神的办法，除了调息之外，或许可以试试‘引导想象’的方法，能帮助放松精神，容易入睡。要是陛下今晚有空，我可以去试试。”
他没有大包大揽，反而先肯定了御医药物的基础作用，显得更稳妥可信。
同时提出了新方法“引导想象”，其实就是现代心理治疗中的引导性意象法，既展示了能力，又留了余地。
高德胜眼里闪过一丝满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一些：“沈待诏果然想得周到，有医者的仁心。那就请随咱家一起去见陛下吧。”
沈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石录》残卷。
前朝“心鉴”师的记载，皇帝又一次因为失眠找他……这两件事之间好像有种微妙的联系。
萧玄的问题，可能比单纯的创伤后遗症更复杂，也许还夹杂着这个时代身处权力顶峰特有的孤独、猜疑，和某种……宿命般的阴影？
他放下书，慢慢走出书库。
夕阳的余晖把天空染成了美丽的橘红色，也给森严的宫墙镀上了一层暖意，但这暖意却透不过高墙深处的冰冷。
今天晚上，又是一次深入龙潭的“问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