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的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长乐宫大殿内激起了层层涟漪。
太后凤眸微眯,审视着台下这个镇定得超乎寻常的年轻人。
她久居深宫,见过太多人在她面前战战兢兢、摇尾乞怜,却从未见过如此主动将自己置于绝境之人。
是胸有成竹,还是虚张声势?
张御医则是气得胡子微颤,在他看来,沈沐此举无异于对太医院、对整个传统医道的挑衅!
他立刻躬身对太后道:“太后,莫要听信此狂徒之言!癔症成因复杂,便是扁鹊华佗再世,亦不敢言必能当场治愈!他分明是想借此拖延时间,或另有所图!”
太后沉吟片刻,权力者的多疑让她权衡着利弊。
若不同意,倒显得她怕了这囚徒,方才的咄咄逼人也成了笑话。
若同意,万一……不,没有万一!她绝不相信这等邪术能胜过正统医术。
“好!”
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哀家便给你这个机会。若你失败,数罪并罚,哀家要你受尽酷刑而亡!”
她转向身边的女官:“去,将浣衣局那个因失手打碎先帝赏赐玉如意后,便突然失明已半月有余的宫女莲心带来。”
命令传下,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目光聚焦在沈沐身上,有幸灾乐祸,有好奇,更多的是不信。
萧玄不知何时也已得到了消息,竟亲自来到了长乐宫。
他没有进入正殿,而是隐在殿侧的屏风之后,沉默地注视着殿中的一切。
太后看到他,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母子之间显然存在着某种默契与隔阂。
不多时,一名面色惶恐、双眼无神空洞的年轻宫女被带了上来。
她脚步虚浮,全靠两名内侍搀扶,正是莲心。
“人已带到,沈沐,你待如何?”太后冷声道。
沈沐没有理会太后的催促,他走到莲心面前,距离适中,声音放缓,变得温和而具有安抚力:“莲心,是吗?不要怕,看着我。”
莲心茫然地“望”向声音来源,瞳孔却没有任何焦距。
沈沐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的眼皮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跳动,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呼吸浅快。
这些都是典型的焦虑和转换障碍的躯体表现。
她的失明,是真实的痛苦体验,但根源在于心理上无法承受打碎御赐之物的巨大恐惧和罪责感。
他把莲心带到阳光照射的窗户前仔细观察眼部,那双瞳孔在光照下出现了细微却迅速的收缩——那是完好的瞳孔对光反射。沈沐的视线向下移动。莲心的脖颈处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浅快,指尖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这些都是典型的自主神经系统紊乱表现,源于强烈的情绪应激,而非器质性损伤。
果然如此。沈沐心中大定。
他转向太后和御医,朗声道:“太后,张御医,请看仔细。此女眼瞳对光反射犹在,说明其眼目本身无损。其盲,非眼盲,乃‘心盲’。”
“心盲?”张御医嗤笑,“无稽之谈!”
沈沐不再多言,他需要创造一个突破性的情境。
他对着搀扶莲心的内侍道:“请松开她,退后几步。”
内侍看向太后,太后微微点头。内侍松开手,莲心顿时更加慌乱,双手无助地向前摸索。
沈沐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而充满引导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莲心,你听我说。那玉如意,并非你故意打碎,只是一场意外。”
莲心身体一颤。“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陛下与太后,早已宽恕于你。”
沈沐继续道,这是认知层面的重构,旨在解除其内心的罪责枷锁。
“不……奴婢有罪……”莲心喃喃自语,泪水从无神的眼中滑落。
“你的罪,已经过去了。”沈沐的声音愈发沉稳,他暗中调动了微弱的催眠技巧,让自己的话语更容易被对方潜意识接受。
“现在,我数到三,你会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头顶注入,洗涤你的双眼,驱散眼前的迷雾。”
“一……你感觉到眼皮越来越轻……”莲心的呼吸略微平缓了一些。
“二……那股暖流正在汇聚,你的眼睛开始有些发痒,有些发热……”莲心的眼皮颤动得更厉害了。
张御医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低喝:“妖言惑众!”太后也皱紧了眉头。屏风后的萧玄,则目光深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
“三!”沈沐的声音陡然清晰,带着一种指令性的力量,“睁开眼睛!你能看见我!”
这一声,如同惊雷,又如同钥匙,猛地撞开了莲心自我封闭的心门。
莲心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电击一般,她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在挣扎般地眨动了几下后,瞳孔猛地开始了对焦!她先是茫然地看向前方,然后目光缓缓移动,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沈沐,看到了他平静而鼓励的眼神。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又猛地看向周围华丽而陌生的环境,看向高坐上方的太后,看向一脸震惊的张御医……“我……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她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狂喜与难以置信,随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失声痛哭起来,但这哭声,已是宣泄与新生。
静!死一般的寂静!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宫女太监都张大了嘴巴,如同泥塑木雕。
张御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莲心,又指向沈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毕生信念都在此刻崩塌。
太后猛地从凤座上站起身,雍容的脸上写满了骇然与惊疑,护甲深深掐入了掌心而不自知。
屏风之后,萧玄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摩挲着玉佩的手瞬间握紧。
他看向殿中那个淡然伫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沈沐,眼中第一次迸发出无比炽热、无比浓烈的光芒。那光芒,名为震撼,名为探究,更名为……势在必得。
沈沐无视了满殿的震惊,只是对着太后和失魂落魄的张御医,平静地拱了拱手:“太后,张御医,现在可知,草民所用,是巫蛊邪术,还是……医者之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长乐宫的打脸,无声,却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