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号的归途,不再有来时的昂扬与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静默。银白色的星舰舰体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与熔蚀的印记,如同一位身披残甲、浴血归来的战士。跟随其后的护航舰只数量锐减,且个个带伤,航行在幽暗的星海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
舰内,气氛压抑。幸存者们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失去战友的悲痛。医疗区内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与医疗仪器的滴答声交织。阵亡者的名字被一一列出,长长的名单如同沉重的锁链,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祁曜、穆风以及那五名星火守卫的名字,被标注在名单的最顶端,后面跟着刺眼的“失踪(推定阵亡)”。
苏棠没有留在医疗港。她拒绝了阿雅让她继续休养的建议,换上了一身素净的作战服,身影出现在舰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步伐甚至有些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那双承载着星辉的眼眸深处,是沉淀下来的、如同星核般坚毅的意志。
她没有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通过舰内广播,用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向所有幸存者通告了现状:
“我们是‘灰烬摇篮’的幸存者。”
“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我们阻止了灾难的彻底爆发,我们带回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与遗产。”
“我们失去了许多优秀的同伴,他们的牺牲,为我们,为所有我们守护的人,换来了喘息之机。”
“哀悼他们,铭记他们。然后,带着他们的那一份,活下去,战斗下去。”
“我们即将返回家园。等待我们的,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悲伤与迷茫,让许多沉浸在痛苦中的人缓缓抬起了头。是啊,他们活下来了。他们背负着逝者的期望,他们携带着关乎未来的火种。
阿雅红着眼圈,全力指挥着星舰的修复与航行。辰博士则将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实验室里,与那枚被重新激活的“机械飞升密钥”较劲,试图从中榨取出更多关于逻辑族科技和“观察者”行为模式的信息。
范博士和伊芙琳等“远航者”号的幸存者,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与恐惧后,也迅速投入了工作。他们带来的关于“墓碑”星球和“活体秘银”(已随王座湮灭)的研究数据,与辰博士从密钥中解析出的信息相互印证,正在逐步揭开“铸星议会”那遥远而辉煌文明的一角。
航行在沉默与修复中进行。
当77号避难所那熟悉的、带着斑驳伤痕的轮廓,以及环绕其运行的、经过修复和强化的防御平台,终于出现在探测器视野中时,舰桥上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复杂的抽气声。
回家了。
但归来的,已不再是离开时的那支意气风发的远征军。
“启明星”号及其残存的舰队,在无数道混合着期待、喜悦、最终化为震惊与悲痛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入专用船坞。舱门开启,率先走出的不是凯旋的英雄,而是抬着覆盖着白布的担架的医疗队,以及相互搀扶、眼神疲惫、身上带着伤痕的幸存者。
迎接的人群寂静无声。欢呼被扼死在喉咙里,标语无力地垂下。人们看着那长长的担架队列,看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带着创伤的面孔,一种沉重的现实感压垮了之前所有的乐观想象。
苏棠最后一个走出星舰。她站在舷梯上,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了赵成、白薇薇、周维安等留守骨干脸上的震惊与哀恸,也看到了普通民众眼中的恐惧与迷茫。
她没有回避这份沉重。
在随后举行的、笼罩在悲伤氛围下的简短汇报会上,苏棠没有隐瞒,她以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灰烬摇篮”的恐怖,三方势力的强大与冷酷,那扇“门”带来的终极威胁,以及……那场为了自救与阻敌而发动的、代价惨重的“焚饵”之战。
当听到祁曜、穆风等核心战力失踪(推定阵亡),超过三分之二的远征队员永远留在了那片星域时,会场内响起了压抑的哭泣声。
但苏棠没有让悲伤无限蔓延。
“……我们失去了很多,”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但我们并非一无所获。我们亲眼见证了宇宙的残酷与真相,我们带回了高等文明的科技遗产,我们知道了敌人是谁,知道了未来的道路有多么艰难。”
她抬起手,那枚微微散发着银光的“机械飞升密钥”出现在她掌心。
“这是‘逻辑族’的最终遗产,它蕴含着超越我们想象的知识与力量。这是我们未来生存与战斗的基石之一。”
“而那些牺牲的同伴,他们用生命为我们换来的,不仅仅是时间,更是一种觉悟——在这片黑暗的森林中,退缩与侥幸只有死路一条。唯有不断变强,强到让所有觊觎者和观察者都不敢轻视,我们才能真正守护住我们所珍视的一切。”
她环视众人,眼神坚定如铁:
“从今天起,77号避难所,及其所有附属力量,将进入全面转型期。”
“我们将整合星灵与逻辑族的遗产,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足以在星际间立足的科技与力量体系。”
“我们将铭记牺牲,但不会沉溺于悲伤。我们将把这份伤痛,化为前进的动力。”
“我们将建造一座丰碑,不是用石头,而是用我们的行动,用我们共同开创的未来,来纪念所有为此付出生命的英魂。”
她的话语,如同在灰烬中投入的火种,虽然微弱,却重新点燃了人们眼中的光芒。
悲伤依旧在,恐惧未曾远离。但一种更加坚韧、更加务实的力量,开始在避难所内部凝聚。
归航的星火,虽黯淡,却未熄灭。它们将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汲取养分,等待下一次更加炽烈地燃烧。
而在遥远星空的另一端,那片被称为“灰烬摇篮”的规则乱流深处,一点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雷霆与刀意,正艰难地在绝对的混沌中,维持着一丝不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