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刺进程野的骨髓。洗手间里污浊的空气和残留的呕吐物酸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此刻的狼狈与不堪。那个疑似赵调查员的身影是否只是醉酒后的幻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被酒精浸泡得混沌又敏锐的脑海里疯狂滋长——
他逃不掉。
他只会连累所有人。
沐诗婷含泪的眼睛,沐母煲汤时温柔的笑容,沐父沉稳有力的保证……这些短暂温暖过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他凭什么拥有这些?他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被摧毁过的人,凭什么奢望沾染那份寻常人家的温暖和安稳?
“相爱抵万难……”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响,充满了自嘲和绝望,“抵得过……人心算计吗?抵得过……现实碾压吗……”
他以为,只要两个人足够坚定,就能冲破一切阻碍。他以为,沐诗婷的不离不弃,沐家的接纳,是命运终于肯施舍给他的一丝怜悯。可他错了,大错特错。
现实不是童话。现实是藏在暗处的冷箭,是裹着糖衣的砒霜,是能轻易将“爱”这份看似坚固的情感,碾碎成齑粉的庞大而冰冷的力量。那份匿名短信里提及的、关乎沐家生死的“项目”,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将他那点微弱的、刚刚重燃的希望,彻底压垮。
他拿什么去抵?
他那副破败的身体?他一无所有的现在?还是他那段不堪回首、随时可能被人拿来大做文章的过去?
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会是拖累。是悬在沐家头顶的、不知道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酒精带来的晕眩感逐渐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清晰、也更加残忍的清醒。胃里空荡荡的,灼烧般的疼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但比这更痛的,是心里那片彻底荒芜的死寂。
他扶着墙壁,挣扎着站起身。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浮肿、眼窝深陷的脸,陌生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这就是他,程野。一个不配得到爱,也不该去爱别人的……残次品。
他踉跄着走出洗手间,无视酒保和零星客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推开了酒吧沉重的门。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站在霓虹闪烁却冰冷的街头,看着车流穿梭,灯火辉煌。这座城市很大,很繁华,却没有一寸地方可以容纳他。
他掏出手机,屏幕因为之前的摔落而布满裂痕。他点开通讯录,那个置顶的名字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的瞳孔上。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颤抖着,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他不能打给她。
任何联系,都可能成为对方追踪到他、进而威胁沐家的线索。
他收起手机,将身上仅有的现金付了酒钱,然后背起那个简单的背包,一头扎进了更深、更暗的巷弄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他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远离一切可能与她产生关联的地方,远离那些他贪恋却不敢再触碰的温暖。
原来,相爱抵万难,不过是少年意气的一厢情愿。
当现实的巨轮碾过,那些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脆弱得如同阳光下五彩的泡沫,一触即碎。
他不是败给了误会,不是败给了疾病,甚至不是败给了恶意的算计。
他是败给了……这冷酷的、让人无力抗争的现实。
败给了自己那注定无法摆脱的、会伤害所爱之人的……命运。
无声的败退,发生在这个寒冷的冬夜。
没有争吵,没有告别。
只有他独自一人,拖着残破的身心,消失在茫茫人海,将那份还未来得及好好珍惜的爱,永远地……埋葬在了,名为现实的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