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沐诗婷没有再踏入医院一步。她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机械地上课、吃饭、回到宿舍。她屏蔽了所有关于程野的消息,不敢问,也不敢听。秦教授发来过几次信息,询问她的状况,她只简短回复“还好,谢谢老师关心”,便再无下文。
她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但每当夜深人静,程野最后那个冰冷绝望的眼神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伴随着那句“你走吧”,反复凌迟着她的心脏。悔恨如同藤蔓,日夜不休地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偶尔迷糊睡去,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程野转身走入一片浓雾,任她如何呼喊,他都不再回头。
这天下午,她魂不守舍地从图书馆出来,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个瘦削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林荫道尽头一闪而过。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下意识地追了过去。
可当她跑到那里,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小路和摇曳的树影。是幻觉吗?还是他真的出院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让她瞬间溃不成军。她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大口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原来,即使刻意逃避,她的每一个细胞,都还在疯狂地思念着他,担忧着他。
医院里,程野的情况并不好。
沐诗婷离开后,他表面上异常平静,配合着一切治疗,甚至比之前更“听话”。但护士和医生都察觉到了异样——他的眼神彻底空了,那种刚刚开始复苏的、微弱的生机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他不再望向窗外,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像个精密却失去指令的机器。
他的身体指标在药物的维持下勉强稳定,但精神层面的衰退却显而易见。心理医生尝试与他沟通,他闭口不言,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墙。
只有深夜,当病房彻底陷入黑暗和寂静,他才会允许自己泄露一丝真实。他会长时间地凝视着窗外无边的黑夜,直到眼睛酸涩也不愿闭上。沐诗婷崩溃的泪眼和那句“我只是害怕失去你”,总会在那时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知道自己残忍。他用最决绝的方式推开了唯一可能救赎他的光。可他别无选择。当他从医生口中确认那条“线索”纯属捏造时,他并没有感到丝毫被洗刷的清白,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看,这世界充满了谎言和陷阱,连最短暂的信任都如此脆弱。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奢望她的不离不弃?
他宁愿她恨他,怨他,然后彻底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这比他拖着她一起坠入无边黑暗,要好得多。
这天傍晚,护士送来晚餐时,无意中提了一句:“今天在楼下好像看到之前常来的那个女孩子了,就心理学系那个,远远的,看着状态不太好,瘦了好多。”
程野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粥碗边缘被他捏得发白。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吞咽的速度,仿佛想用食物的温度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
护士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默默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病房里重归寂静。程野放下勺子,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靠在床头,胸口剧烈起伏,一种混合着担忧、自责和巨大悲伤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伤害了她,他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她,可他却用了最残忍的方式。
他抬起颤抖的手,捂住眼睛,试图阻挡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湿热。黑暗中,他仿佛又感受到那天午后,她指尖落在他手背上那微暖的触感。
那么轻,却那么烫,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而现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虚无。
沐诗婷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在煎熬了整整四天后,她趁着夜色,像个小偷一样,再次来到了医院楼下。她不敢上去,只是躲在住院部大楼对面的树影里,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亮着灯的窗户。
她看到护士进出,看到医生查房,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她想见又怕见的身影。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是不是还痛,是不是…哪怕有一点点,想起过她。
夜风吹过,带着寒意。她抱紧双臂,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是她亲手毁了一切,现在又在这里扮演什么深情的角色?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那扇窗户的窗帘,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沐诗婷的心跳骤然停止!她死死地盯着那里,屏住呼吸。
是风吗?还是……
窗帘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她绝望中的错觉。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仿佛要将它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决绝地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分钟前,程野确实挣扎着挪到了窗边。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楼下那个熟悉又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仰望着。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冲下去,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可最终,他只是死死攥紧了窗帘,指甲陷进掌心,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才像被抽空所有力气般,缓缓滑坐在地。
无声的回响,在两人之间震荡。
一个在楼下凝望,一个在窗前隐忍。
明明近在咫尺,却已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夜色,吞没了所有未说出口的眷恋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