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
林砚站在观星台边缘，指尖凝着的一缕金丹真气刚触到崖下翻涌的白雾，便被悄无声息地吞噬。他眉峰微蹙，百年修为在体内流转时，那股熟悉的滞涩感又涌了上来——金丹后期已卡了整整三年，若再难寸进，怕是要错过此次宗门百年一度的“问道大典”。
“林师弟又在此吐纳？”
身后传来脚步声，玄色道袍扫过青石板的轻响格外清晰。林砚转身时，见守山长老玄机子正握着半块龟甲，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晨露。这位长老驻守青崖后山三十年，据说曾窥得大道门径，却因一场旧伤修为停滞，如今多以卜筮为宗门指引方向。
“玄机子长老。”林砚拱手行礼，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龟甲上，“今日雾色诡异，弟子总觉灵脉有异。”
玄机子闻言笑了笑，将龟甲递到他面前。只见龟甲上的裂纹间，竟凝着几星淡金色的光点，随着白雾流动微微闪烁：“不是灵脉有异，是你心脉有异。你且随我来。”
两人沿着观星台后侧的石阶下行，这条路林砚百年间走了无数次，今日却觉格外陌生。往日清晰可见的青石板被浓雾遮去大半，脚下偶尔踩到的落叶，竟发出类似玉帛撕裂的轻响。行至半途，玄机子忽然驻足，指着前方一道隐在雾中的石门：“此乃‘丹崖秘境’，百年前你入门时，掌门曾说你有此秘境的缘法，如今时机到了。”
林砚望着石门上斑驳的符文，忽然想起入门那日的情景。彼时他还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山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掌门真人隔着云雾看他，只说了一句“心有执念，亦有慧根”。如今百年过去，执念成了修为瓶颈，慧根又在何处？
“秘境之内，无外力可依，唯凭本心。”玄机子将龟甲放在石门上，符文骤然亮起，“若能勘破心劫，你这金丹后期的坎，自会迎刃而解。”
石门缓缓开启，一股温润的灵气扑面而来，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林砚深吸一口气，提步踏入，身后的石门便在浓雾中悄然闭合，连玄机子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秘境之内竟是一片桃林。
粉白的桃花簌簌落下，沾在衣摆上便化作细碎的灵光。林砚循着灵气最浓郁的方向前行，不多时便看到一座石亭，亭中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他早年在凡间的恩师，苏先生。
“阿砚，你为何还不回来？”苏先生握着一卷旧书，鬓角的白发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你答应过我，待考取功名，便回来教村里的孩子读书。”
林砚浑身一震，指尖的真气险些失控。他百年前离开凡间时，苏先生已重病缠身，临终前托人带信，只说“望你所求皆得，莫负初心”。如今这幻境中的恩师，竟字字句句都戳着他心底最软的地方。
“先生，弟子已入修仙道，再难回头。”林砚声音发涩，他知道这是心劫所化，却仍忍不住红了眼眶，“凡间功名，早已不是弟子所求。”
苏先生闻言放下书卷，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笑了：“我儿阿砚，何时变得如此固执？你求的是长生，还是逃避？当年你为救我，闯山寻药被妖兽所伤，若不是遇仙师搭救，早已没命。你入仙道，究竟是为了变强，还是为了弥补当年的无力？”
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在林砚心头。
他猛地想起百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抱着奄奄一息的苏先生，跪在荒山之中，看着妖兽的利爪逼近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后来仙师出现，带他入青崖，他日夜苦修，总想着早日变强，再也不被无力感裹挟。可如今百年过去，他成了宗门内有名的金丹修士，却仍在面对“无力”——面对修为瓶颈的无力，面对过往遗憾的无力。
“弟子……”林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幻境中的桃林忽然开始晃动，花瓣化作飞灰，苏先生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光冲天的村庄——那是他的家乡，百年前被妖兽袭击时的场景。
“林师兄！快醒醒！”
急促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林砚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丹崖秘境的石亭中，周身的灵气紊乱不堪，金丹在丹田内剧烈震颤。玄机子正坐在他身旁，手中捏着一道镇魂符，额上满是汗珠。
“你已在幻境中滞留了三个时辰。”玄机子将一杯清茶饮到他嘴边，“若再晚一刻，你的金丹怕是要因心魔反噬而碎裂。”
林砚接过茶杯，指尖仍在发抖。秘境中的幻境太过真实，那些过往的遗憾与执念，仿佛就在眼前挥之不去。他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明白过来——这三年来的瓶颈，从来不是修为不够，而是他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本心。
“长老，弟子明白了。”林砚站起身，周身的滞涩感竟消散了大半，金丹真气流转时，隐隐有突破的迹象，“问道非独求力，亦求本心。弟子此前执念于修为进阶，却忘了为何踏上这条路。”
玄机子闻言抚掌大笑：“好！好一个‘求本心’！你且感受丹田，看看有无变化。”
林砚依言内视，只见丹田中的金丹竟比往日亮了三分，表面的纹路间，正缓缓凝聚着一丝淡紫色的真气——那是金丹后期突破至圆满的征兆！他心中一喜，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方才幻境中的经历让他明白，修为只是问道之路的基石，若本心不固，即便晋入元婴，也终难走远。
“多谢长老指点。”林砚再次拱手行礼，目光落在石亭外的桃林上，此时的桃花已不再化作飞灰，而是簌簌落在地上，凝成一颗颗圆润的灵果，“只是弟子还有一是不明，这秘境中的幻境，为何会如此真实？”
玄机子站起身，走到石亭边缘，望着远处的浓雾：“因为这秘境本就是青崖历代修士的心劫所化。每一位踏入此地的修士，都会看到自己最在意的过往。你能从幻境中走出来，已是不易。”他顿了顿，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递给林砚，“这是掌门真人让我转交你的。他说，若你能勘破心劫，便将此符交予你，助你备战问道大典。”
林砚接过玉符，触手温润，符上刻着“问道”二字，隐隐有灵光流转。他知道，这玉符定是宗门的重宝，有了它，自己在问道大典上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弟子定不负宗门所望。”林砚握紧玉符，目光坚定。
玄机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去吧。秘境之外的雾已散了，你且回去稳固修为。待问道大典那日，我等再看你一展风采。”
林砚点头，转身朝着石门的方向走去。此时的秘境已不再是浓雾弥漫，而是阳光明媚，桃花盛开。他走在桃林中，脚下的青石板清晰可见，偶尔踩到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出石门时，青崖山的晨雾果然已散，阳光洒在观星台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林砚站在观星台边缘，指尖凝着一缕金丹真气，这次真气不再被白雾吞噬，而是化作一道金色的光带，在空气中流转不息。
他知道，自己的问道之路，才刚刚开始。百年修为只是起点，接下来的路，他要带着本心，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远处的钟声响起，传遍整个青崖山。那是宗门召集弟子的钟声，林砚深吸一口气，提步朝着宗门大殿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渐渐远去，只留下观星台上的一缕真气，仍在空气中轻轻流转，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执念与本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