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徐慎去乡政府办公室上班时,往办公楼走,路上碰见了办公室的老张。老张本来都扬起手要打招呼了,目光扫过徐慎的脸,手又猛地缩回去,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小李,两人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
徐慎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扯了扯,想笑却没力气,平时在办公室里面两人徐主任长徐主任短的,徐慎平时也没少照顾二人。可现在,就因为他被县纪委带走调查,哪怕他现在平安被放回来了,他也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麻烦”。
乡政办往日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今天却格外地安静。徐慎刚推开门,原本低声说话的几个人瞬间闭了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躲闪,还有几分藏不住的警惕。他的办公桌在靠窗的位置,桌上的文件被码得整整齐齐,却比平时多了一层灰显然这几天都没人愿意靠近他的办公桌。
“徐慎,李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小赵站起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说完就赶紧坐回去,低头假装翻笔记本,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徐慎点点头,走向主任办公室。李主任的门虚掩着,他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进”。办公桌后的李主任摘下老花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比平时沉了些:“上面的调查还没结果,这几天你就先把手头的活交接一下,别往外跑了,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
“主任,我……”徐慎刚想解释,想说自己没做过那些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有证据,所有的辩解都像苍白的借口。他见过之前有人被举报时的样子,越是辩解,越容易被当成“欲盖弥彰”。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现在只能等上面的调查结果。”李主任叹了口气,“同事们那边……你也别往心里去,大家都是怕惹麻烦,不是针对你。”
徐慎走出主任办公室时,走廊里空无一人。他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来乡政办这段时间,他以为自己掏心掏肺待人,总能换来几分信任。可现在才明白,在“嫌疑”面前,那些过往的情分,竟这么不堪一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徐慎几乎是逃着离开办公室的。陈洛河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他了,看见他来,挥了挥手:“这儿呢!”
“乡政办那边……是不是看你的眼光都不对了?”陈洛河一边走,一边问。
“嗯,”徐慎叹了口气,“李主任让我先把手上的活交出去,同事们也都躲着我。”
“一群趋炎附势的玩意儿。”陈洛河骂了一句,又赶紧放缓语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等咱们找到证据,看他们谁还敢给你脸色看。”接着说,“水乡私厨快到了,那的老板我熟,只要他对那天发生的事有印象,肯定会帮咱们。”
两人刚走到水乡私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吆喝:“2号桌的酸菜鱼好了没?客人都催三回了!”说话的正是老板徐世昌,手里拿着个点菜本,一边往后厨跑,一边回头跟客人道歉:“对不住啊各位,今天人多,再等等,马上就好!”
“徐老板!”陈洛河喊了一声。
徐世昌猛地回头,看见陈洛河,脸上的焦急瞬间散了大半,快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洛河老弟,你咋来了?今天来晚了啊,楼上的包厢早订出去了,要不委屈下,在大厅找个座?”他说着,目光落在徐慎身上。
“今天不是来吃饭的,有事找你帮忙。”陈洛河拉过徐慎,“这是我兄弟徐慎,乡政办的。”
徐世昌这才注意到陈洛河的表情,平时他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今天却绷着脸,眼神也严肃。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点菜本塞给旁边的服务员:“先帮我盯着点,有事喊我。”然后转头对陈洛河说,“走,去后面休息间说。”
刚要走,后厨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嗓门又亮又脆:“徐世昌!你死哪儿去了?后厨的盘子都堆成山了,你还在前面磨蹭!”话音刚落,一个围着花围裙的女人端着个托盘出来,脸上沾了点面粉,眉头皱得紧紧的,正是徐世昌的老婆王秀兰。
“秀兰,你先去前面帮忙催一下菜,”徐世昌招招手,“洛河老弟有事找我。”
王秀兰本来还一脸不耐烦,听见“洛河老弟”四个字,眼睛立马亮了,快步走过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哎呀,是洛河兄弟啊!你咋来了?快坐快坐,我去给你倒茶!”她一边擦手,一边对徐世昌说,“你赶紧跟洛河兄弟去,前面有我呢,后厨那边我让小王先盯着。”
徐慎愣了一下,他能看出来王秀兰是真心热络,不是装出来的。陈洛河跟这夫妻俩的关系,好像比他想的还要近。
“不用麻烦嫂子,我们说几句话就走。”陈洛河笑着摆手。
“啥麻烦不麻烦的,”王秀兰嗔了他一眼,“你的事最重要,你可是我们家的恩人,你们快去吧,我盯着前面就行。”
徐世昌带着两人往后走,穿过喧闹的大厅,拐进一个窄窄的走廊,尽头是一间小房间。
“坐,坐,”徐世昌招呼他们坐下,从茶几下面翻出两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两杯热茶,“洛河老弟,到底出啥事儿了?看你脸色不对。”他说着眼神里满是关切。
陈洛河接过茶杯开门见山道:“世昌哥,我这位兄弟徐慎,8月5号晚上在你这儿吃过饭,你还记得不?”
徐世昌皱着眉想了想,抽了口烟:“8月5号……?我记得那天人挺多的,大厅都坐满了。”他看向徐慎,“这位兄弟……我看着有点眼熟,但具体记不清了,那天客人太多,我忙得晕头转向的。”
“正常,那天我也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坐的大厅靠窗的位置。”徐慎赶紧补充,“我想问问,那天你有没有注意到,我旁边坐着一个女的?或者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比如拿着相机或者手机偷偷拍照的?”
徐世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疑的人?没印象啊。那天晚上我跟秀兰忙得脚不沾地,那天晚上我还抽空喝了两杯,脑子都有点迷糊,哪顾得上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陈洛河的心沉了沉,他本来还指望徐世昌能有点印象,没想到还是落空了。“那……除了你,那天晚上还有谁在前台?或者有没有其他服务员记得什么?”他不甘心地追问。
“前台一般就我在,”徐世昌摇了摇头,“服务员都在后厨帮忙端菜,或者在大厅收桌子,除非客人喊,不然很少在一个地方待着。他们忙起来也顾不上看别的,更别说记客人的样子了。”
陈洛河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眼神里满是沮丧。他转头看向徐慎,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徐慎手里握着茶杯,指尖冰凉,他能感觉到希望一点点在消失。如果连这里都找不到证据,那他的清白,还能怎么证明?
“洛河老弟,”徐世昌看着陈洛河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挠了挠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我这儿有监控视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监控?”陈洛河和徐慎同时站起来,声音都有点发颤。徐慎往前凑了凑,紧紧盯着徐世昌:“徐老板,你说的是真的?8月5号的监控,还在吗?”
“应该在,”徐世昌点点头,“我这馆子小,本来没打算装监控,还是洛河老弟让我装的。”他看向陈洛河,嘴角带着笑,“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事儿不?”
陈洛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哦,你说小混混找茬那回啊。”
“可不是嘛!”徐世昌拍了下大腿,语气也激动起来,“那天晚上,来了一群小混混,大概十几个人,坐了两桌,点了一大桌菜,吃到一半突然拍桌子,说菜里有苍蝇。我赶紧过去看,好家伙,他们自己从口袋里掏出几只死苍蝇,扔在菜盘子里,说要我们赔五千块钱,不然就把店砸了。”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里带着点后怕:“我跟他们说理,他们根本不听,还推搡我。秀兰抱着妞妞在旁边哭,客人吓得都跑了。我当时都快绝望了,心想这店要是被砸了,我们一家子可就没活路了。”
“就在这时候,洛河老弟你来了。”徐世昌看向陈洛河,眼神里满是感激,“你刚好来吃饭,看到这情况,二话不说就上前了。那些小混混见你一个人,还想动手,结果你三两下就把为首的那个按在桌子上了。你当时说‘想找茬,先过我这关’,那气势,吓得那些小混混立马就怂了,灰溜溜地跑了。”
徐慎听得目瞪口呆,他认识陈洛河这么久,只知道他性格直爽,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经历。他看向陈洛河,眼神里满是敬佩。
“嗨,都是小事,”陈洛河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当时刚好碰到了,总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人。”
“啥小事啊,那是救了我们一家子!”徐世昌激动地说,“后来你还跟我说,让我在大厅装个监控,万一再有人找茬,也有个证据。我一开始还觉得浪费钱,后来想想,还是装了。监控装在大厅的角落,能照到大部分桌子,应该能拍到你这位兄弟那天的情况。”
徐慎的心里像是突然照进了一束光,之前的委屈和焦虑,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紧紧握着徐世昌的手:“徐老板,太谢谢你了!要是能找到证据,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谢啥,”徐世昌笑着摆手,“要谢也得谢洛河老弟,没有他,我也不会装监控。你们等着,我去把监控硬盘拿过来。”他说着,快步走出了休息间。
房间里只剩下陈洛河和徐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我就说会有办法的,”陈洛河拍了拍徐慎的肩膀,“这下好了,只要监控能拍到你和吴玉娟保持距离,就能洗清你的冤屈了。”
“嗯,”徐慎点点头,声音有点哽咽,“洛河,这次真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咱们是兄弟,说这些干啥。”陈洛河说,“等这事过去了,你请我喝酒,好好庆祝一下。”
没过多久,徐世昌抱着一个黑色的硬盘盒子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是监控主机的硬盘,我刚拆下来的,”他把硬盘和电脑放在茶几上,“我这电脑有点旧,可能有点卡,你们耐心等会儿。”
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硬盘连接到电脑上,打开监控软件。屏幕上跳出一串日期,徐世昌滑动鼠标,找到8月5号的文件夹,双击打开。里面按小时分了很多视频文件,从下午5点到晚上11点,每个小时一个文件。
“你们那天大概几点来的?”徐世昌问。
“差不多晚上6点半左右,”徐慎回忆了一下,“坐了大概一个小时,7点多走的。”
徐世昌找到6点到8点的视频文件,双击播放。屏幕上出现了水乡私厨大厅的画面,虽然有点模糊,但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场景——客人坐得满满当当,服务员穿梭其中。
“在那儿!”徐慎突然指着屏幕的左下角,声音都有点发颤。
屏幕上,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徐慎,另一个正是吴玉娟。徐慎坐得笔直,吴玉娟则侧身对着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说着什么。
陈洛河凑到屏幕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视频里,吴玉娟说着说着,突然往徐慎身边靠了靠,胳膊几乎都要碰到徐慎的胳膊。徐慎立马察觉到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避开了她的接触。
没过几分钟,吴玉娟又伸手想去碰徐慎的手,嘴里还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容。徐慎赶紧把手收回来,放在腿上,同时对着服务员招了招开始点菜,拉开了距离。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吴玉娟又尝试了好几次靠近徐慎,一会儿假装掉了筷子,弯腰去捡的时候故意把筷子扔到徐慎脚下让徐慎一起捡;一会儿又去徐慎那边拿水壶。但每次,徐慎都巧妙地避开了,始终和吴玉娟保持着至少半米的距离,脸上的表情也一直很冷淡,没有丝毫暧昧的样子。
“太好了!”陈洛河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这视频太清楚了!你看,徐慎根本就没跟吴玉娟的亲近,都是吴玉娟的主动往上凑,徐慎一直在躲!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徐慎看着屏幕上的自己,眼眶突然红了。这些天的委屈、焦虑、无助,在看到这段视频的那一刻,全都有了归宿。他终于不用再被人指指点点,终于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徐老板,这视频……我能拷贝一份带走吗?”徐慎看向徐世昌,语气里带着恳求。
“拷贝啥啊,”徐世昌摆摆手,把硬盘从电脑上拔下来,递给徐慎,“这硬盘你直接拿走!里面的视频都在,你想用就用。”
“这怎么行,”徐慎赶紧推辞,“这是你的监控硬盘,我拿走了,你这边怎么办?”
“没事,”徐世昌笑着说,“这硬盘你拿回去用,等你用完了再还我就行。再说了,洛河老弟是我们家的恩人,他的朋友有难处,我怎么能不帮忙?要是这点忙都不帮,我徐世昌还算个人吗?”
陈洛河也笑着说:“徐慎,你就拿着吧,世昌哥都这么说了。等这事过去了,咱们多来这儿捧捧场,就是对他最好的感谢了。”
徐慎接过硬盘,心里暖烘烘的。他看着徐世昌,又看了看陈洛河,突然觉得,就算经历了这些糟心事,也还是有值得庆幸的——至少,他还有真心待他的兄弟,还有愿意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徐老板,谢谢你。”徐慎深深鞠了一躬,“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
“别这么客气,”徐世昌赶紧扶起他,“都是应该的。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让秀兰给你们炒两个菜,打包带走。”
不等他们拒绝,徐世昌就快步走出了休息间。没过一会儿,王秀兰就拎着两个打包盒过来了,还额外带了两盒米饭。“洛河兄弟,徐兄弟,你们拿着回去吃,知道你们现在肯定着急回去。”她把打包盒塞到陈洛河手里,“不够再跟我说,我再给你们炒两个菜。”
“嫂子,太麻烦你了。”陈洛河感激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王秀兰笑着摆手,“你们快走吧,别耽误了正事。以后有空常来,我给你们留最好的位置。”
陈洛河和徐慎拿着硬盘和打包盒,跟徐世昌夫妻俩道别后,走出了水乡私厨。夜色已经深了,巷口的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吧,”陈洛河拍了拍徐慎的肩膀,“咱们回去再仔细看看视频,然后复制一份给调查组,把证据交上去,让他们看看,我兄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徐慎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硬盘。他抬头望向夜空,虽然还是有点黑,但他知道,黎明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