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在星辉古径的末端悬停,前方熟悉的星辰脉络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光线的墨色水域。
凌素心: 星髓碎片的光泽……似乎在融入这片黑暗。
叶残生: 不是消散,是共鸣。这片海,是活着的,它在呼吸。
古径的湛蓝脉络在前方分岔处如同被利刃切断,断口处不断渗出粘稠的墨色液体,融入下方望不到边际的漆黑水域。这海水并非纯粹的黑,细看之下,深处仿佛有无数极细的苍白丝线蠕动,使得整个海面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类似生物胎膜般的质感。空气沉重得如同固体,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铁锈、深海淤泥与某种未知生命气息的腥甜气味。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充斥于天地间的、低沉而规律的搏动声,咚……咚……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心脏在缓慢跳动,每一声都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震响在神魂深处,引得人体内的气血随之翻涌,灵台识海都泛起涟漪。
叶残生紧握着手中的星髓碎片,碎片已不再散发刺目的苍白光泽,而是如同呼应般,随着那巨大的搏动声同步明灭,其温度也与船底传来的海水温度逐渐趋同,变得温热,仿佛有了生命。轻舟的船体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原本坚硬的雷击木龙骨变得富有弹性,船板缝隙间甚至渗出了类似露珠的液体,整艘船仿佛正在从一件死物,向着某种活着的组织转化。叶残生不得不持续将星泪之力温和地灌注其中,才勉强维持住舟楫的形状,但这消耗远超他的预期,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凌素心全力展开《镇魂典》,书页在潮湿得能拧出水的空气中艰难翻动,字符边缘微微晕开。典中残卷有晦涩提及,若星海之胎将显于世,其胎膜边缘的法则将归于混沌,形成原初之汤,万物形态皆失其固,复归未名之状。她的指尖拂过一页绘有混沌旋涡、边缘已被腐蚀的古老插图,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悸,我们恐怕……已非在海上航行,而是闯入了一个尚未诞生的的子宫边缘。
当轻舟彻底驶入这片黑水区域,下沉感并非来自吞噬,而是同化。船身像是陷入了一块巨大的、温热的活体凝胶,每一次前进都需要撕裂与周围物质的连接。叶残生感到自身的灵力边界也开始模糊,神识外放时,如同水滴落入大海,有去无回,一种即将被这片活着的海域彻底溶解、回归原始的恐惧悄然滋生。他猛地收敛心神,将意识牢牢锚定在星泪印记与星髓碎片之上,厉声警示:紧守灵台!这里的法则在侵蚀个体存在的概念!
凌素心: 看水下!有光!
漆黑的海面之下,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无数针尖大小的苍白光点,密密麻麻,如同倒悬的星空。这些光点并非静止,而是迅速流动、汇聚,眨眼间便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宛如婴儿在母体中蜷缩般的轮廓。这轮廓是如此庞大,以至于轻舟在其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而在那轮廓的心脏位置,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蓝色光芒,正顽强地闪烁着——正是叶残生在“星海之胎”漩涡中心惊鸿一瞥的古魔本源核心!但此刻,这点蓝光被无数由苍白光点凝聚成的、粗大而诡异的锁链层层缠绕、捆绑,仿佛一个脆弱的生命被囚禁在巨大的、正在搏动的胎盘中央,每一次胎动,锁链都随之收紧,蓝光便一阵急促的闪烁,仿佛在窒息中挣扎。
突然,那巨大的婴儿轮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经历了极度的痛苦。整个海域随之轰然震荡,黑水掀起粘稠的巨浪!一股饱含着无尽冰冷、孤独、以及最原始渴望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叶残生和凌素心的灵台:冷……好冷……星髓……归来…… 随着这声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呼唤,叶残生手中的星髓碎片剧烈震颤,发出嗡鸣,一股强大的拉力传来,竟要脱手而出,投向那水下的核心!
叶残生(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握住碎片): 它在依靠碎片的力量维系最后一点生机!这锁链在吞噬它的本源!
他猛吸一口气,额心星泪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清辉,如同一柄利剑,强行斩断了那无形的汲取通道。水下的婴儿轮廓立刻发出一种穿透灵魂的尖锐悲鸣,那声音中蕴含的痛苦让凌素心脸色一白,几乎栽倒。缠绕核心的苍白锁链骤然收缩,勒得那点蓝光急剧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与此同时,周遭的黑水疯狂翻腾,凝聚出数十具半透明的、形态在人类、星兽乃至各种不可名状之物间疯狂切换的畸形水傀。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固定形态,发出无声的嘶吼,铺天盖地地扑向轻舟!更可怕的是,叶残生的织影剑斩过,水傀被击散的瞬间,立刻从黑水中重组,并且新生的形态,会部分呈现出对上一次攻击方式的抗性,它们在战斗,更在飞速地“进化”!
凌素心(勉力支撑起一道金色符咒屏障,屏障在水傀冲击下剧烈波动): 它们在模仿、在学习!必须找到根源,否则会被耗死在这里!
叶残生一边挥剑抵御着愈加强悍、形态越发诡异的水傀,一边将神识凝聚成丝,艰难地穿透粘稠的黑水与层层锁链,聚焦于那点微弱的蓝光。透过重重封锁,他隐约“看”到蓝光最深处,封印着一枚残缺的、却与星髓碎片同源但气息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符文——那才是古魔真正的“本源印记”,是它存在的凭证!而缠绕它的苍白锁链,则是由被某种至阴至邪之力彻底污染和扭曲的星辰法则构成,它们不仅囚禁着这枚印记,更如同寄生虫般,在不断蚕食、消化着其力量!
叶残生(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大喝): 我明白了!它渴望的不是毁灭,是解脱!这些锁链,才是真正的古魔,是寄生在它本源上的毒疮!
他心念急转,突然变招。不再理会周围不断进化的水傀,他将织影剑猛地插入船板,双手紧紧握住温热的星髓碎片,将全身的星泪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去!碎片骤然光芒大盛,那苍白的光泽中竟透出一丝暖意,化作一道凝实无比的湛蓝色光柱,并非射向水下的核心,而是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地射向那些缠绕核心的、最粗壮的苍白锁链!光柱与锁链接触的刹那,锁链表面顿时浮现出无数细密扭曲的、与渊主咒文同源却更加古老恶毒的污秽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疯狂抵抗着蓝光的净化。
小心!《镇魂典》助我!斩断这些孽障!叶残生额头汗如雨下,大声喝道。凌素心会意,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以精血为墨,在《镇魂典》一张空白的金页上疾书破邪镇魔的古咒。血书成的古咒脱离书页,化作一道灼热的金色流光,后发先至,融入湛蓝光柱之中!蓝金两色光芒交织,威力倍增,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冻油,苍白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其上污秽符文剧烈闪烁,随即纷纷剥落、消散!
咔嚓!咔嚓嚓! 接连几声脆响,最核心的几根锁链终于崩断!水下的婴儿轮廓猛地舒展了一下,那点被囚禁的核心蓝光如同破茧之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挣脱了大部分束缚,温暖、纯净、充满生机的气息如同春风吹拂,迅速扩散开来。气息所过之处,那些疯狂进攻的畸形水傀动作瞬间变得迟滞,扭曲的形态逐渐稳定下来,最终化作最纯净的水元素,悄然消散,回归大海。
然而,就在那点蓝光即将冲出水面、与赋予它新生的星髓碎片汇合的瞬间,异变再生!整个漆黑海域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囊,猛地向下塌陷,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旋涡!旋涡底部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远超古魔力量的恐怖吸力——那是“星海之胎”本体在回收所有外溢的能量和物质,是宇宙规则层面的“闭合”!
不好!胎膜要收拢了!此地即将不复存在!叶残生想要伸手抓住那近在咫尺的蓝光,却连人带舟被无可抵御的漩涡之力疯狂拖向深渊。在最后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他看到那点纯净的蓝光终究未能逃脱,被巨大的吸力拽回黑暗最深处。而他手中的星髓碎片上,却清晰地留下了一缕与那核心蓝光同源同质的、微弱却坚韧不息的气息,如同一个永恒的胎记,深深烙印其中。
轻舟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彻底失去控制,旋转着坠入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第一百一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