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戒指冰冷地硌着叶哲的掌心,那清晰的字母轮廓几乎要嵌进皮肉里。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自己汗湿的手掌摊在黄嫣枕边,两枚金属断片紧挨着她蜷缩的手指,刻着“Y.Z.”的那一半,正对着她空落落的无名指。晨光斜斜地打在戒指光滑的断裂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它……”叶哲的声音干得发裂,喉咙像被粗粝的砂纸反复摩擦,“……一直在疼,对吗?” 床上的人没有动,只有肩膀在被子下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绝望。捂着脸的手掌指缝里,压抑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像濒死的鱼在岸上挣扎。 护士尴尬地站在几步开外,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无声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叶哲的目光无法从枕边那两枚戒指上移开。Y.Z.。他的名字。这枚他从未注意过的素圈戒指,竟然一直藏着他名字的印记。十年?或者更久?它就那样沉默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如同她锁骨下方那道同样刻着Y.Z.的疤痕,日复一日地存在着,提醒着那段被他亲手割裂又试图遗忘的过往。 他想起十年前复读班那个狭小的教室,想起堆满试卷的书桌,想起黄嫣总是低着头写字的侧影。她写得很快,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偶尔会停下来,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飘飞的蒲公英。那时他满心都是罗薇离去的背影和高考失利的挫败,从未深究过她沉默里的含义。他以为那只是复读压力下的疲惫。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沉默的瞬间,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都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此刻的心脏。 “我……”叶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道歉吗?为十年前那个雨夜头也不回的奔跑?为十年间刻意的疏远和视而不见?还是为此刻这枚断裂的戒指所代表的、被她独自背负了如此之久的沉重?哪一个道歉能填补这巨大的空洞? 黄嫣终于有了动作。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放下捂着脸的手。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眼神却是空洞的,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白色的墙壁上,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她没有看枕边的戒指,也没有看近在咫尺的叶哲。她只是慢慢地蜷起身体,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整个人缩成一个更小的、拒绝一切靠近的团。 这个无声的防御姿态比任何哭喊都更让叶哲心口发紧。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终究不敢落下去触碰她。他能做什么?捡起那枚断戒?还是试图修复它?他有什么资格? 断裂的戒指冰冷地躺在枕边,裂痕清晰得刺眼。叶哲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又被他用力眨去。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椅腿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黄嫣的身体似乎又往里缩了缩。 他不再试图说话,只是坐着,目光落在她凌乱发顶投在白色枕头上的阴影。病房里只剩下黄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他自己沉重得不像话的心跳。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阳光移动着角度,病房里的光影也随之变换。护士中间进来过一次,轻手轻脚地换了一瓶点滴,看了看两人凝固的状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黄嫣埋在膝盖间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过之后的沙哑,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 “不是你的错。”她说。 叶哲猛地抬起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黄嫣依旧埋着头,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力气:“那天……雨太大了……你听不见……是正常的……”她停顿了很久,久到叶哲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她才又挤出几个字,“戒指……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终于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疲惫而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海面,只剩下无力的死寂。她没有看叶哲,目光落在枕边那断裂的戒指上,空洞而遥远。 “都过去了。”她轻轻地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让它过去吧。” 叶哲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看着她刻意避开戒指的目光。过去?那刻进皮肉的名字,那藏在戒指内侧的字母,那十年无声的背负,还有此刻这枚断裂的金属……真的能像拂去灰尘一样轻易地“过去”吗? 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看着那两半冰冷的戒指,又看看黄嫣苍白的侧脸。晨曦彻底铺满了窗台,病房里一片亮堂,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沉重如山的隔阂与伤痛。那断裂的戒指,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泛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