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镌刻着万界战史的碑林,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湮灭。
光芒并非熄灭,而是被一种更为深沉的虚无所吞噬。
“林玄策”三个字,如同墨迹滴入清水,从最上方的战功碑首位开始,迅速地、不可逆转地淡化。
那不是简单的褪色,而是一种概念上的剥离,仿佛这三个字,这个人,正在被整个世界的记忆强行剔除。
紧接着,联盟的战报档案,那些由光符记录的卷宗,在存放的玉架上无声地颤抖。
一页页翻过,凡是提及“林玄策”之处,皆化作一片刺眼的空白。
过往的交战记录,那些他浴血奋战的画面,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强行改写,他的身影被抹去,功绩被嫁接给无名的英雄,或是干脆化为一场无人主导的意外胜利。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它斩断的不是血肉,而是因果之线。
林玄策的识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不是物理性的冲击,而是一种存在被否定的剧痛。
他的神魂仿佛被置于一口名为“遗忘”的石磨中,被一点点碾碎。
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又在瞬间崩解。
他看到自己与苏青璃背靠着背,在尸山血海中抵御着潮水般的敌人,她的剑光清冷如月,他的拳风炽热如阳。
可下一瞬,画面中的苏青璃依然在,她身边的位置却空了,那份并肩作战的信赖与默契,正在飞速地流失,变成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坚守。
“青璃……”他下意识地呼唤,却发现这个名字所牵动的记忆正在变得模糊。
为什么会熟悉?
我们……一同战斗过吗?
念头一起,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他的根基,他的过往,他之所以成为“林玄-策”的一切,都在被连根拔起。
他不能忘记,绝不能!
那是他之所以为人的证明,是他守护至今的意义!
剧痛中,一股狠戾之气自心底升起。
林玄策猛然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与尖锐的刺痛瞬间炸开,强行将他涣散的意识拉回一丝清明。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悬浮于虚空、神情淡漠的墨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怒吼:“你篡改的不是命运——是存在本身!”
这声咆哮蕴含着不屈的意志,竟让那抹除之力微微一滞。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于旁的苏青璃动了。
她手中的青璃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那声音不似金铁,更像是一种古老灵魂的苏醒。
剑身之上,一簇幽蓝色的火焰骤然燃起,那火焰不带丝毫温度,却让周围的光线都为之扭曲。
那是器灵的本源之火,是她燃烧自身存在换来的力量。
她清冷的目光穿透虚空,牢牢锁定墨渊,声音比万载玄冰还要寒冷:“墨渊,你可知,青璃剑为何能化形为人?”
她没有等墨渊回答,话语如剑,字字诛心:“因为自我诞生之日起,每一任守关人在临终前,都会将他们毕生未能实现的守护之愿,将那份永不磨灭的信念,以神魂为笔,执念为墨,铭刻于我的剑心之中。他们留下的,是‘不灭之信’。”
“你以为你在抹除他一个人?”苏青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幽蓝的火焰在她的眼底跳跃,“你是在与万界所有守关人的意志为敌。你抹不去他,因为万界守关之志,皆在此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挥剑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撕裂空间的威势。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朝着那片因果被篡改的虚空,一剑斩落。
剑光如水,温柔地拂过。
然而,剑光所过之处,奇迹发生了。
那些已经变得空白的石碑上,那被强行抹除的“林玄策”三字,竟重新浮现!
那不是简单的恢复,而是以一种更加深刻、更加霸道的方式,用纯粹的幽蓝色光芒,重新烙印在现实的基石之上,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这个名字,不容遗忘!
“哼,意志?”墨渊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过是败者无力的哀嚎!信念若是有用,他们又岂会一个个陨落在天命之下?”
他双手蓦然合拢,十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交错,结成一个繁复到极致的法印。
他体内那枚“血契之核”的残余力量被尽数引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绝望的气息从他身后弥漫开来。
虚空在他背后扭曲,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强行从时间长河的某个黑暗角落召唤出来。
那虚影看不清面容,身形由无数流光般的碎片构成,仿佛随时都会被时间的风吹散。
但它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一种修正一切、又被一切所反噬的巨大悲哀。
“溯光行者……”因果织梦者的声音在更高处响起,带着一丝叹息。
那是上一个纪元试图修正命运,最终却被因果反噬,被剥夺了“结果”,永远困在“过程”中的古老存在。
溯光行者的虚影缓缓抬起手臂,没有丝毫的迟滞,仿佛它的每一次动作,都是早已注定的剧本。
一道由无数灰色符文纠缠而成的锁链从它掌心射出,那便是“宿命锁链”。
它无视了空间与距离,无视了林玄策周身的护体罡气,出现的瞬间,便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
冰冷,死寂。
那不是温度的冰冷,而是希望与可能被彻底剥夺的冰冷。
锁链之上,林玄策仿佛看到了自己无数种失败的未来,每一种都通往绝望。
锁链的另一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正在缓缓张开,那是“无果之渊”,一个连因果都无法抵达的放逐之地。
一旦被拖入其中,他将永远迷失,成为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存在”,永世不得归因。
拉扯力传来,林玄策的神魂仿佛要被从肉体中撕裂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黑戒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
那不是防御,也不是反击,而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吞噬!
一个微型的黑色漩涡在戒面上浮现,其旋转的核心深邃得仿佛能吞下整个宇宙。
宿命锁链那连接着无果之渊的末端,竟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强行捕捉,在墨渊惊愕的目光中,被一点点地、不可思议地吸入了小小的戒面之内!
锁链消失的瞬间,林玄策的识海中,一道全新的系统界面刷新浮现:
【命运吞噬·进阶】
【能力描述:可吞噬敌方施加于己身的因果律术式,并在短时间内获得该术式的部分解析权限,可进行短暂模拟或逆向反弹。】
没有时间去细思这能力的强大,求生的本能与战斗的直觉在瞬间合一。
林玄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该怎么做。
他将自己刚刚经历的那种“被抹除”的恐怖感觉,那份存在被否定的厄运,通过黑戒赋予的全新权限,反向催动!
“还给你!”
他伸手指向墨渊,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道无形的因果之线被重新编织,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刹那间,墨渊的左臂,那只刚刚结出法印的手臂,开始变得透明!
先是皮肤,然后是血肉,再到骨骼,一层层地、秩序井然地消失在空气中,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墨渊脸上的冷笑凝固了,取而代代的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痛苦。
这种痛苦,同样来自于存在层面的剥离。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自碑林之顶传来,抚平了战场上狂暴的能量余波。
“命运不可逆,然信者可破局。”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最高的那块石碑顶端,她周身环绕着无数若隐若现的因果之线,仿佛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在她的指尖流转。
她便是因果织梦者。
“你二人之羁绊,早已超越寻常生死,已然扰动了维系万界平衡的天秤。”
她的话语似乎对墨渊和林玄策有着同样的效力。
她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道闪烁着温暖光芒的丝线从林玄策的眉心牵引而出,延伸至虚空之中,展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在战火纷飞的守关堡垒中,一个浑身是伤、眼神却凶狠如孤狼的幼童,被一个同样疲惫不堪、铠甲上满是裂痕的男人抱在怀里。
那男人,是上一任守关人。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一枚刻着“守”字的令牌,放在了孩子的手中。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正是这一念,这点滴的温暖,铸就了林玄策后来“守护”的初心。
这根“未断之线”,便是他因果的根,任凭墨渊如何抹除,都无法斩断的源头。
看到这一幕,苏青璃手中的剑光再次亮起。
但这一次,她的剑意不再是守护与恢复,而是化作了一往无前的锋利,直指“未来”!
她的目光越过墨渊,斩向他头顶那片被因果之力搅乱的、悬浮着的未来图景。
其中,一幅最为清晰的画面正在成型——那是“十年后之死局”。
画面中,苍老了许多的墨渊正绝望地跪在一颗巨大、丑陋、不断脉动的黑色巨卵之前。
他的身躯正在被巨卵伸出的黑色触须贯穿、同化,他的意识被一股更加宏伟、更加冰冷的灭世者意志彻底吞噬,最终化作灭世者降临的第一个傀儡。
“痴人!”苏青璃冷喝一声,剑光决然斩落。
“咔嚓!”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破碎了。
那幅代表着墨渊死局的未来画面,在剑光过处,轰然崩解,化作无数纷飞的光点。
未来轨迹的崩解,让墨渊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反噬,他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剩下的半边身躯也开始变得更加虚幻。
但他没有倒下,反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怒吼:“没用的!你斩不断轮回——我即便死,也会重生为下一个‘我’!这便是天命!”
他的咆哮充满了不甘与宿命的悲哀。
然而,林玄策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怒吼上。
在那破碎的未来画面中,在墨渊被吞噬的背景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线索——那颗灭世者核心的巨卵,其根基深植于一片光怪陆离、九道深渊交汇的虚无之地。
九渊归墟!灭世者的核心,藏于九渊归墟之下!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前路的迷雾。
战场,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交锋后,终于暂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因果的反噬与未来的破碎,让墨渊遭受了重创。
他那仅存的右半边身躯,也变得半透明,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他眼中的疯狂与执念,却不减反增。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已经彻底透明、只剩下淡淡轮廓的左手,竟在此时艰难地抬起。
他无视了林玄策和苏青璃警惕的目光,也无视了自身即将崩溃的存在,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地面。
那只透明的手指,燃起了一点微末的、几乎看不见的灵光。
他喘着粗气,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残存的一切,都灌注到了那一点灵光之中,开始在坚硬的黑石地面上,挣扎着、缓慢地刻画着什么。
那是一道谁也看不懂的灵纹,仅仅是第一笔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便已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