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岭妈宫的铜铃刚撞过辰时三刻,木工房的朱砂墨刚研匀,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初三(2)班的阿杰抱着书包狂奔进来,校服领口沾着草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关小生!陈大哥在哪?我的准考证不见了!”
父亲正给桃木符画符尾的红绸,闻言立刻停手:“别急,陈阳今早去学校维护仪器,该还在城南中学。” 我抓起案台上的黄布包 —— 里面还留着上次画符剩下的桃木片,拽着阿杰往巷外跑,凤凰木的花瓣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
校门口的警戒线刚拉起来,送考的家长们举着大桔挤在栏杆外,“大吉大利” 的念叨声混着蝉鸣。张老师正踮着脚张望,看见我们赶紧挥手,鬓角的白发比上次更显眼:“陈阳在教务处!这孩子翻遍书包都没找着准考证,还有半小时就进考场了!”
教务处里弥漫着油墨和香灰混合的气味。陈阳正蹲在地上调试光谱仪,屏幕上跳动着细碎的绿色波纹。听见动静他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刚检测到考场附近有‘失物滞气’,正想找你帮忙看看。” 阿杰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陈大哥,求你帮帮我,我爸妈昨晚还在给我包粽子……”
“先别急。” 陈阳扶着阿杰坐下,从帆布包掏出个粗瓷碗,碗沿还留着茶渍,“问米术找失物得用新米,得麻烦张老师借点。” 张老师立刻往外跑,路过走廊时还喊了句:“要今年的早稻新米!别沾过生水!”—— 她定是想起了民间 “米忌污损” 的老规矩。
我摸出胸口的关公瓷像,釉色在日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阿杰的书包摊在桌上,课本、橡皮、笔袋散落一地,唯独不见淡蓝色的准考证。“早上从家里出来还在,” 他抽噎着说,“路过操场花坛时摔了一跤,爬起来就没注意……”
陈阳突然指着光谱仪:“看这里,失物的气脉和花坛方向连着,但是很淡,像是被青草盖住了。”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语气却很笃定,“普通寻物咒不够灵,得用问米术引灵指路 —— 这是我外婆教的,她说米能通阴阳,比仪器准。”
张老师捧着个铁皮盒跑回来,里面装着亮晶晶的新米:“食堂阿姨刚从粮站换的,还没开封!” 陈阳先净了手,指尖沾着韩江水(昨晚特意带来的)在碗沿划了圈,才把米缓缓倒进去,刚好漫过碗底三寸。“问米得用‘三分碗’,米多了压灵,少了引不来气。” 他解释着,从阿杰笔袋里拿出块橡皮放在米上,“要失主贴身带过的物件当信物。”
小明不知何时也来了,捧着紫檀佛珠站在门口,佛珠颗颗温润:“我在考场外诵经,听见这边的动静,佛珠有点发烫。” 他往窗台上摆了个苹果,“刚在妈宫求的平安果,能稳着点灵气。” 教务处的挂钟滴答作响,指针已经指向七点四十分,离进考场只剩二十分钟。
陈阳点燃三炷柏香,插在米碗旁边的铜炉里,烟丝笔直地往上飘,竟没被穿堂风打散。他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搭在碗沿,念起了问米咒:“米为媒,魂为引,失物有灵,指我路径;青草为遮,尘土为邻,准考证在哪,指我校园……” 咒语清越,带着点潮汕方言的尾调,和外婆平时念的祈福咒很像。
香灰突然簌簌往下掉,在桌面上积成细细的一道线,直指窗外的花坛方向。我凑过去看,米碗里的新米竟微微跳动起来,围着那块橡皮转了个圈,留下浅浅的印记。陈阳的眉头慢慢舒展,指尖在碗沿敲了三下:“找到了,在花坛靠西的草丛里,被狗尾草盖着 —— 你摔的时候从口袋滑出来的。”
阿杰猛地站起来,鞋都没穿好就往外冲。张老师赶紧跟上,临走前还回头喊:“陈师傅,我去盯着他!” 教务处里只剩下我们三人,铜炉里的香还在燃烧,烟丝顺着窗缝飘出去,和操场的凤凰木枝叶缠在一起。
“问米术不是只能问亡人吗?” 我忍不住问。陈阳正把米倒回铁皮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外婆说分两种,问亡者是‘召灵’,找失物是‘引气’。” 他指着光谱仪,屏幕上绿色波纹正顺着花坛方向延伸,“失物沾了主人的气息,米能把这股气脉显出来,比仪器快多了。”
小明摸着佛珠笑了:“你这是技术加民俗,比我们单用符或经都周全。” 陈阳推了推眼镜,耳尖有点红:“以前总觉得仪器最准,上次老井的事才明白,有些气脉得靠老法子引出来。” 他把那块橡皮递给我,“这上面还沾着点滞气,用桃木片蹭蹭就干净了。”
正说着,走廊传来一阵欢呼。阿杰举着淡蓝色的准考证跑进来,上面沾着草叶和露水,边角还卷着:“找到了!真的在狗尾草里!” 张老师跟在后面喘气,手里还攥着片沾着露水的凤凰木叶:“这孩子跑太快,我都追不上!” 阿杰突然对着陈阳深深鞠躬,眼泪还挂在脸上:“谢谢陈大哥,不然我就考不了试了!”
“快进去吧,” 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平安果塞给他,“题目不难,别慌。” 阿杰点点头,攥着准考证和苹果冲进考场,校服的衣角在晨光里飘起来。挂钟刚好指向八点,考场的铃声准时响起,清脆得像韩江的流水。
张老师非要留我们吃早饭,食堂阿姨端来热腾腾的菜脯粥,配着刚煎的鸡蛋。粥里的米粒颗颗分明,正是刚才问米用的新米:“这米养人,你们尝尝。” 陈阳喝着粥,突然指着窗外:“看,阿杰在朝我们挥手呢。” 三楼考场的窗户里,阿杰的笑脸映在玻璃上,手里还举着那个平安果。
上午离开时,考生们已经开始答题,校园里静悄悄的。陈阳的光谱仪屏幕上,绿色的气脉顺着花坛蔓延,和教学楼的气脉连在一起,像条温柔的绸带。小明摸着佛珠说:“失物找回来,滞气散了,这地方的灵气更顺了。” 路过花坛时,我看见那片狗尾草还在晃动,露水落在泥土里,透着股清新的气息。
回到木工房,父亲正在打磨桃木书签,上面刻着 “学业有成” 四个字。听了经过,他点点头:“问米术的关键在‘诚’,陈阳心里想着帮孩子,米自然能引气。” 他拿起那块橡皮,“这上面的滞气散得干净,可见他念咒时心很静。” 母亲端来刚煮的药桔水,往我口袋里塞了包朥饼:“阿杰的妈妈刚才送了斤荔枝来,说等考完试要亲自道谢。”
考试结束那天,阿杰带着好几个同学冲进西平巷,手里捧着张奖状 —— 他考了全班第三。“陈大哥,关师傅,谢谢你们!” 他把奖状递过来,上面还沾着点红绸带,“这是给你们的喜糖!” 街坊们都围过来,许阿婆笑着说:“这孩子有福气,遇到你们这些好心人。”
陈阳接过喜糖,拆开一颗放进嘴里,笑得眼睛眯起来:“是你自己努力,我只是帮你找了张纸而已。” 小明掏出串新的菩提子佛珠,递给阿杰:“这个给你,以后放书包里,丢三落四的毛病能改改。” 阿杰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袋里。
晚上我坐在案台前写笔记,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桃木书签上。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不管是符、经还是问米,术法的根本都是助人之心。” 我掏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米为舟楫,心为罗盘,失物可寻,善意长存。” 旁边画着陈阳蹲在教务处的模样,米碗里的香灰正指向窗外的花坛,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镜片上,泛着温暖的光。
胸口的关公瓷像贴着皮肤,暖暖的。我突然明白,真正的 “问米术” 从来不是米的灵性,而是藏在心里的善意 —— 是陈阳放下仪器的坦诚,是阿杰不放弃的坚持,是街坊们互帮互助的温情。就像这潮州的新米,要经过耕耘、晾晒、储存,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人心的善意,也要经过一次次助人的积累,才能让这烟火人间变得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