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本子里 “桃匕引气,火球焚邪” 的字迹还带着炭火的余温,旁边画的小火球被晨露洇开了一圈淡墨。院子里的相思树落了满地碎叶,母亲正用枫香染的蓝布擦拭供桌,空气中飘着草木染特有的清苦香气:“李道长说梅州苗寨的枫香染最是正宗,可惜近年少见了。”
院门外突然传来铜铃轻响,一个背着竹篓的老汉踏进门来,靛蓝色土布衫上绣着繁复的苗银纹样,篓子里垫着芭蕉叶,放着个巴掌大的陶罐。“可是关道长家?” 老汉声音沙哑,从怀里掏出块刻着蛇纹的木牌,“我是梅州松坪苗寨的寨老,这是护脉蛊的信物,求你们救救寨里的蛊坛!”
木牌上的蓝蛇雕得栩栩如生,口含蟾蜍的模样竟与父亲收藏的苗族师棍纹饰有些相似。寨老抹着额头的汗珠说,苗寨后山的护脉蛊坛出了怪事:“养了三代人的蛊虫突然没了精神,爬都爬不动,坛里的井水也开始发浑。老人们说这是地脉要断,再这样下去,梯田该旱了,果树也得枯死!”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声,小明挎着帆布包走进来,菩提佛珠在腕间轻轻晃动:“我刚从开元寺过来,方丈说松坪苗寨有蛊脉之劫,特意让我带了开过光的念珠。” 他指尖抚过陶罐,眉头微蹙,“这蛊虫气息微弱,怕是受了地脉阴气侵扰。”
父亲正在擦拭桃木匕首,闻言放下布巾接过木牌:“松坪苗寨的护脉蛊在雍正年间就有记载,是用端午正午捕捉的百虫相噬而成,专司稳固地脉。” 他翻出《民俗通志》,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写着,蛊坛需得阴阳相济,怕是近来山神庙塌了,阳气不足才扰了蛊虫。”
母亲往我们包里塞了些炒花生和腌橄榄:“山路难走,带着垫肚子。记得多问寨老要些枫香染的方子,我想学着做。” 陈阳听说要去苗寨,立马骑着摩托车赶过来,车斗里装着太爷爷留下的罗盘:“苗寨多瘴气,这罗盘能测地脉走向,说不定能帮上忙。”
清晨的盘山公路蒙着薄雾,摩托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两旁的枫香树遮天蔽日,树影里隐约可见挂着铜铃的吊脚楼。寨老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说:“那就是松坪苗寨,护脉蛊坛就在后山的神树底下。”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成片的梯田像绿绸带缠在山腰,田埂边插着些刻有蛇纹的木牌。
苗寨的吊脚楼全用杉木搭建,屋顶盖着乌黑的杉皮,廊下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和玉米。听说我们是来救护脉蛊的,村民们纷纷围过来,一个穿绣花围裙的阿婆捧着竹筒酒:“自从蛊虫不行了,寨西头的老茶树就开始落叶,再这样下去今年的春茶就没指望了。” 几个后生扛着锄头说:“昨晚去后山看,蛊坛周围的草都黄了,井水也浅了半截。”
蛊坛设在后山的枫香树下,是个半埋在土里的青釉瓦罐,坛口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咒,周围摆着八个小石桩,桩上缠着红布。小明蹲下身,掀开坛口的竹盖,一股淡淡的腥气飘出来:“蛊虫都缩在坛底,气息很弱。”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十几条银灰色的小虫蜷缩着,偶尔动一下触角,比起寨老描述的 “活蹦乱跳” 差远了。
父亲用罗盘在坛周围测量,指针不停晃动:“地脉阴气很重,应该是旁边的山神庙塌了之后,没有阳气镇压。” 他指着不远处的废墟,“那里残留着神像碎片,早年应该是座土地庙。” 寨老叹了口气:“上个月暴雨冲垮了山神庙,我们正愁没钱重修,没想到先连累了蛊虫。”
小明从帆布包里取出个铜制香炉,点燃三炷檀香:“佛教讲‘众生平等’,这护脉蛊护着苗寨生灵,也算有功德。” 他又拿出一串菩提佛珠,珠子油润发亮,“这串佛珠在九龙寺供了三年,能聚佛光正气。” 陈阳突然指着佛珠:“我太爷爷的笔记里写过,苗族师棍能通天地,佛珠能聚正气,两者能相辅相成!”
午后,村民们杀了只大红公鸡,按照苗族习俗祭祀蛊坛。阿婆们用枫香染的布擦拭坛身,后生们在周围撒上糯米,寨老则念起了古老的祝词,声音像山风穿过竹林。小明坐在蛊坛对面的青石上,闭目打坐,佛珠在掌心轻轻转动,阳光透过枫香树叶落在他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
“该施法了。” 小明睁开眼,起身走到蛊坛前,先用艾草水净手,然后双手合十,将佛珠举至眉心。寨老们纷纷后退,屏住呼吸看着他,吊脚楼的铜铃在风里轻轻作响,整个苗寨都安静下来。小明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
佛光普照,护我蛊灵,地脉稳固,瘴气澄清。
虫得滋养,水得充盈,苗寨安宁,五谷丰登。
急急如律令,佛光显灵!”
随着咒语声,他腕间的佛珠突然泛起橙红色的金光,一圈圈扩散开来,像水波一样笼罩住蛊坛。我惊奇地发现,金光所及之处,坛口的符咒开始发亮,周围枯黄的草叶竟慢慢恢复了绿色。陈阳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你看蛊虫!”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坛底的银灰色小虫慢慢舒展身体,先是动了动触角,接着开始爬来爬去,有的甚至顺着坛壁往上爬,留下细小的银痕。更神奇的是,坛里的井水渐渐变清,水位也慢慢回升,没过多久就漫到了坛口的刻度线。
“活了!蛊虫活了!” 村民们爆发出欢呼,阿婆们激动得抹眼泪,后生们则敲响了廊下的铜鼓,咚咚声震得枫香树叶沙沙作响。寨老走上前,对着小明深深鞠躬:“小明师父,你真是苗寨的救星!这护脉蛊要是没了,我们寨就完了。”
小明收起佛珠,笑着扶起寨老:“这是佛缘,也是苗寨的诚心感动了天地。” 他从帆布包里取出张黄纸,上面写着简化的佛光咒,“这是短版的护蛊咒,每天清晨对着蛊坛念三遍,就能滋养蛊虫。” 他手把手教寨老念咒,“‘南无阿弥陀佛,佛光护蛊,地脉安康’,记住要心诚,才能让佛光聚在坛里。”
寨老学得很认真,念了几遍就熟练了,他把黄纸贴在蛊坛旁的石桩上:“以后每天我都来念咒,还要教寨里的后生们学。” 村民们非要留我们吃晚饭,阿婆们做了酸汤鱼和糯米糍粑,后生们则吹起了芦笙,跳起了斗鸡舞,银饰在月光下闪着亮芒。
席间,寨老给我们讲起护脉蛊的来历:“早年苗寨闹旱灾,一位高僧路过,教我们养护脉蛊,还留下了佛珠。后来山神庙建起来,阴阳调和,蛊虫就一直很精神。” 他指着小明的佛珠,“你这串佛珠的纹路,和当年高僧留下的一模一样!” 小明闻言一惊,翻出佛珠上的刻痕:“这是九龙寺的印记,看来当年的高僧就是从那里来的。”
夜深了,苗寨的铜鼓还在断断续续地响。我和小明坐在吊脚楼的廊下,看着远处蛊坛的微光。他说:“佛教讲究‘慈悲护生’,这护脉蛊虽然是苗族的法术,但其本质是守护生灵,和佛法的初心是一样的。” 我想起父亲说的 “道法护人”,突然明白,无论是道家的火球术,还是佛家的佛光咒,说到底都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回去的路上,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银霜。陈阳还在兴奋地说着火光笼罩蛊坛的样子:“没想到佛珠还能这么厉害!以后我也要多学学这些文化。” 父亲笑着说:“各民族的文化就像溪流,最终都会汇进大海。苗寨的蛊术、佛教的佛法,都是守护的力量。”
回到家时,母亲还在等我们,她接过寨老送的枫香染布,摸了又摸:“这工艺真是精湛,明天我就学着染一块。” 小明把佛珠放在供桌上,与关公瓷像并排摆放,两道微光交融在一起,暖融融的。李道长恰好来了,看到佛珠点点头:“松坪苗寨的地脉通了,以后那里的枫香树会长得更茂盛。”
夜里,我在牛皮本子上写下:“佛珠聚光,蛊虫重生,地脉稳固,苗寨安宁”,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蛊坛,上面飘着金光。窗外的枫香树影摇晃,像是苗寨的铜铃在风里轻响。我想起寨老感激的眼神,想起恢复活力的蛊虫,突然明白,守护从来都不分信仰 —— 有时是桃木匕首的锋芒,有时是菩提佛珠的金光,有时是苗寨蛊虫的银痕,它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后来,松坪苗寨的村民重修了山神庙,还特意请小明去主持了开光仪式。寨老寄来一封信,说护脉蛊长得很好,今年的春茶收成特别好,还附了块枫香染的布料。母亲用那块布做了个茶席,每次泡茶时,都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有一次我和陈阳去梅州办事,特意绕到松坪苗寨。寨老领着我们去看蛊坛,只见坛里的蛊虫又肥又壮,井水清澈见底,周围的枫香树长得枝繁叶茂。几个后生正在学念佛光咒,声音稚嫩却很认真。寨老指着梯田说:“自从蛊虫好了,这两年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连外村的人都来学种茶呢。”
我看着田埂上随风摇晃的茶苗,突然想起小明说的话:“守护不是单方面的给予,是不同力量的相互滋养。” 牛皮本子里的字迹又多了一页,那些关于守护的故事,就像苗寨的溪流,慢慢汇聚成河,流淌在时光里,也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里。菩提佛珠的光芒、蛊虫的银痕、村民的笑容,都被妥帖地藏在里面,成为最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