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在蒸腾的水汽中扭曲、变淡,最终如从未出现过一般,消散无踪。
然而,沈清棠左眼的世界里,那来自神格的审判却烙印得更加深刻——那条本该与傅司寒共生、象征着极致纠缠与融合的命链,已从璀璨的淡金色,彻底转为一种不带丝毫温度的冷冽熔金。
它像一条活着的锁链,森然地缠绕在她的心口,每搏动一次,便野蛮地从她的识海深处,抽走一缕属于“沈清棠”的过往。
刹那间,五岁那年,母亲握着她的手,在庭院里教她辨认第一株草药“紫苏”的温暖画面,如同被泼上浓酸的画卷,迅速模糊、褪色,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片冰冷陌生、耸立在虚无之中的墓碑幻影。
神格,在反向解析她的灵魂结构,吞噬她的记忆,以构建它自己的“过往”!
所谓的“母体合格”,根本不是嘉奖,而是倒计时的死刑宣判!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指尖蘸着水珠,看似随意地抹过镜面残留的痕迹,仿佛只是在擦拭水雾。
转身的瞬间,一片早已焦黑脆化的静魂青昙花叶,从她宽大的袖口无声滑落,触及地毯的刹那,便碎成了最细微的齑粉。
沈清棠退回卧室,面色依旧是那副病弱的苍白,她走到衣橱前,假意整理着挂好的衣物,指尖却在触碰到衣柜内侧一枚黄铜暗扣时,悄然启动了空间通道。
意识瞬间沉入。
这一次,她没有片刻停留,直奔那片阴森的葬魂药谷。
谷地中央的归墟坛上,那枚爆裂的黑金莲吊坠残骸仍在发出低沉的嗡鸣,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金色丝线如活蛇般在坛面上游走,贪婪地汲取着祭坛的阴寒之力。
她眼神冰冷,心念一动,一个被层层禁制包裹的玉盒出现在掌心。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通体雪白、表面布满诡异血色纹路的蛊卵——蜕神蛊!
此蛊乃是她前世古医门用于剥离邪祟寄生、斩断恶咒契约的至凶之物,激活它的代价,便是献祭施术者三魂之一作为引诱邪祟的“饵料”。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
沈清棠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一滴浓缩了自身意志与神魂烙印的精血,精准地滴落在蛊卵之上。
“我要它认我为主,奉我为尊,而非……吞噬我。”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话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精血渗入,蛊卵表面的血色纹路骤然亮起,发出一阵细微的“咔嚓”声。
一道裂缝从中央蔓延开来,一只通体透明、仅有米粒大小的诡异小虫从中缓缓探出。
它头生双角,尾带倒钩,甫一接触到沈清棠的掌心,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扭动身躯,用自己的身体,在她掌心皮肤上烙下了两个极其细微的古篆字:
换契!
沈清棠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的狠色。她要的,正是这个!
意识重返现实,傅司寒正好从浴室出来,身上带着清新的水汽。
沈清棠转身,为他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唇角弯起一抹柔顺的弧度。
他并未察觉,就在他接过水杯的那一刻,一撮比尘埃更细微的粉末,已从她指缝间悄然弹入水中,无色无味,入水即化。
此物名为“梦蚀粉”,由九种致幻安神的古药草灰烬混合而成。
它不会让人陷入昏睡,却能在人最清醒的状态下,于潜意识层面制造出细微的认知偏差,篡改短期记忆的锚点。
当夜,万籁俱寂。
傅司寒如往常一般,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平稳而深沉。
“寒……”沈清棠忽然在他怀里动了动,贴近他耳畔,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梦呓般的迷离,“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男人的呼吸微微一滞,似乎在熟睡中被惊扰。
片刻后,他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含混地响起:“……记得。在雨巷,你撑着一把油纸伞,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沈清棠紧绷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彻底松弛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谲的笑意。
成了。
他们真正的初遇,是在中心医院的走廊,她精心设计了一场晕厥,倒在他怀里。
根本没有什么雨巷,更没有什么油纸伞。
梦蚀粉起效了。他的意识,正在她想要的轨道上,出现松动。
这,就是她“换契”的最好时机!
寅时一刻,一天之中阴阳交替,万物神志最为松懈的时刻。
沈清棠猛然睁眼,盘坐于床头。
她的命数眼被催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负荷!
左眼中,金光疯狂流转,死死锁定自己寿命丝线上每一次能量的衰减速率与波动轨迹;而右眼中,幽蓝色的光辉爆闪,在无数纷乱交织的未来可能性中,精准捕捉到了那唯一一道转瞬即逝的蓝痕节点!
【机遇:当傅司寒的呼吸频率因深层睡眠降至每分钟八次时,神格意志的监控将出现零点七秒的绝对盲区。】
就是现在!
傅司寒的胸膛平稳起伏,呼吸悠长而深沉,频率精准地落在了“八”这个数字上!
沈清棠眼中狠色一闪,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却并未离体,而是被她含在口中,瞬间将那枚早已藏好的蜕神蛊激活!
下一秒,她的意识裹挟着那只疯狂吞噬她精血的蛊虫,悍然遁入空间,直抵归墟坛!
“噬源咒印,逆转,燃!”
她厉声低喝,以灵泉之水为火,以坛上九百九十九块墓碑铭文为阵,强行催动了古医门最禁忌的反向燃烧秘法!
那只透明的蛊虫仿佛得到了最高指令,化作一道血光,悍然钻入她心口那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痕之下,与那颗被她强行封存的液态神格光珠轰然撞在一起!
“呃——!”
两种极致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对抗、撕扯,一股脑髓都仿佛要被炸开的剧痛席卷了她的神魂!
沈清棠死死咬着牙关,面孔因痛苦而扭曲,命数眼却死死撑开,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强行引导着那股失控的金色光流,不再是封堵,而是让它沿着自己四肢百骸的经脉,模仿着“献祭”的轨迹,缓缓扩散!
她在伪造!
伪造一个“自愿献祭”的完美假象,骗过那高高在上的监视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第一缕鱼肚白刺破黑暗,她才浑身脱力地从半空跌落回现实中的床上。
睡裙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轮廓,她的唇色近乎透明,整个人仿佛一触即碎的瓷器。
身旁的傅司寒似有所感,长睫微颤,缓缓醒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她苍白如纸的脸。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箍入怀中,滚烫的胸膛试图温暖她。
“你怎么这么冷?”他抚上她的额头,声音因初醒而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沈清棠在他怀里,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做了个梦……梦见我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了你。”
傅司寒眸色骤然一深,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别给,留着……我怕你没了,我就真的……成了孤魂。”
她闭上眼,无力地靠在他坚实的肩窝。
而他看不见的,她的左眼视界里,正发生着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条本已彻底化为冷金色的寿命丝线,在傅司寒说出那句话的瞬间,竟奇迹般地闪过一瞬属于她自己的、温润的淡金色!
但下一秒,整条丝线剧烈震颤起来,竟从中断裂出一小截!
那截断裂的金丝,没有消散,反而化作一道流光,飘向傅司寒的胸口,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进去。
与此同时,她袖中那撮早已被遗忘的黑昙花灰烬,竟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悄然聚拢,在丝绒地毯上,拼凑出了一个全新的图案:
一双交叠的手,其中一只,正在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松开。
她,赢得了七日喘息,却也亲手……为自己戴上了另一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