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新生的、属于她自己的寿命丝线,像一根扎入灵魂的冰冷毒刺,正以一种与她心跳截然不同的频率,缓慢而执着地搏动着。
三寸。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它已然探入那片未知的虚空深渊三寸,末端化作一团连“命数眼”都无法勘破的混沌浓雾。
一种被窥伺、被临摹、被另一个自己无声注视的悚栗感,从神魂最深处升腾而起。
抱着她的男人,像一座燃烧着无尽痴狂的熔炉,可那股源自她命格本源的寒意,却让她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傅司寒立刻感知到了,收紧手臂,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声音是餍足后的沙哑与霸道:“结束了,清棠,我们安全了。”
安全?
沈清棠唇角几欲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这场惊天动地的仪式,这场对旧日天地的悍然宣战,从来不是终点。
它只是一声钟鸣,一声足够洪亮的加冕钟声,唤醒了她灵魂国度里,另一位沉睡的君王。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冰冷的指尖搭上他滚烫的手腕,那里,连接着两人的“共燃命线”正灼灼生辉。
一缕无人能见的灵泉雾气被她从空间中引出,悄然缠上那道璀璨的金线。
灵雾化作水镜,映照出的却非外界,而是她自己的识海深处。
识海之内,那朵一直守护着她心神的“静魂青昙花”,圣洁的蓝色花瓣边缘,不知何时已被一圈细密的黑色纹路侵染,如附骨之疽,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她的精神屏障。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她眼底划过一丝冷冽的笑意,心念一动,意识瞬间抽离现实。
下一秒,她已置身于随身空间。
她径直穿过那些生机勃勃的药田与潺潺流淌的灵泉,来到了整个空间最阴森、最禁忌的角落——葬魂药谷。
这里的空气永远冰冷,每一寸土壤都浸透了怨念与死气。
在药谷中心,一口半埋在黑土里的骨白色小瓮,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泣魂瓮。
古医门的禁书记载,此物以三百名殉情者的头骨煅烧七七四十九天而成,怨念凝结,执念不散,专用于收集世间至情至性的“执念之泪”,可炼制传说中最霸道无解的“情蛊·噬心”。
此等邪物,她从未想过要动用。
直到现在。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瓮身的一刹那,右眼猛地爆出一阵刺目的蓝光,一行冰冷的文字在她视野中灼烧成形:
【预判:若以至痛之泪为引,可凝成“镜花水月”之象,封印镜像命格七日。】
七日。
虽然短暂,却是她唯一能争取到的时间。
沈清棠没有丝毫犹豫,抬起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黑金莲婚戒在幽暗中闪过一丝寒芒。
她捏住其中一片尖锐的莲瓣,毫不留情地划向自己右眼的眼尾。
剧痛传来,尖锐如针扎,却远不及神魂被撕裂的痛苦。
一滴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那并非清泪,而是混合了她精血的、妖异的赤红色。
血泪在纤长的睫毛上颤了颤,如一颗坠落的星辰,精准地滴入了泣魂瓮的瓮口。
“嗡——”
血泪落下的瞬间,整座葬魂药谷仿佛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所有奇形怪状的毒草、扭曲狰狞的藤蔓,都在同一时刻剧烈震颤起来,似是在恐惧,又似是在狂喜,迎接着某个终极禁忌的复苏。
心念回转,她重返现实,整个过程在外界不过一瞬。
她靠在傅司寒怀里,佯装虚弱地喘息:“司寒……我有点冷。”
男人的担忧来得直接而纯粹,他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卧室,将她轻轻放在那张奢华的大床上。
“别怕,我再去拿一床被子。”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沈清琴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无声地捏碎了一个丝质的小药囊。
一撮比尘埃还轻的灰色粉末,沾满了她的指尖。
断忆草灰。
此物不会造成真正的失忆,却能在短时间内干扰神识,造成一段空白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认知错乱。
对于一个刚刚失而复得、占有欲已达顶峰的男人来说,这是最狠的毒。
傅司寒拿着柔软的羊绒毯回来,俯身要为她盖上。
沈清棠状似无意地抬手,指尖的灰粉便不着痕迹地蹭上了他干净挺括的白衬衫袖口。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陌生,轻声问:“你是……谁?”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傅司寒的心上。
他高大的身躯骤然僵住,眼中的滔天爱意与温柔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毁灭性的风暴。
他死死盯着她,那张俊美如神只的脸上,血色尽褪。
“清棠?”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你吃了什么?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眼中的惊骇与恐慌,正是她想要的。
沈清棠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任由一层薄薄的水雾在眼眶中凝聚,身体在他的钳制下微微发抖,像一只被吓坏的、随时会碎裂的瓷娃娃。
她的示弱,是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控的怒火,变成了她眼中对他的恐惧。
滔天的愧疚与自责瞬间淹没了他,那攥着她的手猛地松开,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高傲的头颅终是缓缓垂下。
“……对不起。”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我……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就是现在。
在他因极致的恐惧与悔恨而灵魂动荡的这一刻,一滴清泪,恰到好处地从沈清棠的眼角滑落。
这滴泪里,混合着她早已用灵力藏于睫毛根部的、一丝来自泣魂瓮的“泣魂粉”。
泪珠沿着她光洁的脸颊滚落,滴下,无声无息地浸入了他胸前衬衫的衣料里,正对着他心脏的位置。
在她左眼的视野中,那滴泪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便化作一道细若游丝的黑气,如拥有生命的毒蛇,顺着他的血脉,径直钻向他的心核。
【警告:守陵意志残余受外源魂力侵蚀,正在剧烈反抗,反噬将至!】
右眼的猩红警示骤然炸开!
那被她吞噬的、属于傅家的地底意志,此刻正从他的血脉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
沈清棠心念电转,空间内,那尊用于炼药的悬空铜鼎瞬间倒转,磅礴的灵泉之水逆流而上,疯狂灌注她自身经脉,用以压制反噬。
同时,她以命数眼为媒介,将泣魂瓮中翻涌的无尽怨念,强行压缩成一枚肉眼无法看见的微型蛊卵。
她将蛊卵,藏于舌底。
“别怕。”傅司寒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我不会让你忘了我。”
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沈清棠顺势抬头,仰望着他深邃的眼眸,然后,猛地咬破舌尖。
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炸开。
她吻上了他的唇,一个带着血与诅咒的、凶狠而缠绵的吻。
那枚沐浴在她心头血中的蛊卵,顺着津液渡入他的喉间。
傅司寒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吞咽下她渡来的一切,是爱,是毒,是药,他照单全收。
夜色深沉。
沈清棠独坐窗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指尖轻抚着心口处那道已停止蔓延的裂痕。
左眼中,她自己的寿命丝线恢复了平稳,那根分裂出去的异生丝线,被牢牢冻结。
然而,傅司寒的命线之上,却浮现出一圈圈细密如年轮般的纹路,正散发着微光,如同活物一般,缓慢地生长着。
身后,地板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嘎声。
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他赤足站在月光下,胸口那朵黑莲纹身,正在幽幽搏动。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空洞。
“刚才……我梦见你杀了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穿透黑暗,落在她的背影上。
“用我的眼泪,做了药引。”
沈清棠望着窗外沉寂的庭院,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静谧的微笑,未发一言。
而在她宽大的袍袖之下,一只手正悄然摊开。
掌心之中,一朵由他的痛苦、她的鲜血、以及比恨更恐怖的爱所凝结而成的黑色昙花,正无声无息地,绽放了它第一片花瓣。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一夜未消的寒意,笼罩了整个傅家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