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裂夜色。
傅司寒宽阔的后背是这片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暖源,沈清棠伏在他肩上,将一身凛冽的杀意尽数敛入那具伪装的病弱躯壳。
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又缩短,最终消失在沈园重重叠叠的监控死角之中。
三日后,沈园祠堂碎镜之事带来的恐慌,在沈家主母陷入深度昏迷、承渊者沈清棠“重伤濒死”的消息下,被强行压制。
沈明鸢,这位一直以来恭顺温婉的庶女,以“安抚族人,暂代主母”的名义,第一次名正言顺地接管了沈园的调度大权。
夜深人静,她遣散所有下人,独自走入主母卧房后的密室。
昏黄的灯光下,那本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承渊录》残卷静静躺在紫檀木桌上。
沈明鸢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抚过古旧的书页,眼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贪婪与嫉妒。
她要重建仪式,她要取代沈清棠,她要成为那个站在云端的人!
她不知道,在她指尖每一次翻阅典籍的瞬间,书页夹层中一片比蝉翼更薄的“感应莲瓣”,正无声地记录着她的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停留。
千里之外,一处戒备森严的私人疗养院顶层套房内。
沈清棠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面前的虚空中,一面由空间灵泉水汽构成的镜面,正清晰地投射出沈明鸢在密室中的一举一动。
她看似慵懒地咳了几声,雪白的丝质手绢上,印开一小朵刺目的血梅,可那双眸子,却亮得吓人。
“蠢货,你以为你在掌控?”她轻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你只是在帮我找钥匙。”
早在归国之初,她便利用一次“无意”闯入禁地的机会,将这本《承渊录》的关键经文用掺杂了空间药液的墨迹,悄然替换。
沈明鸢越是心急地研读,就越是会激活那些特制的墨迹,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关于沈园地宫的真正地图,一点点“显影”出来。
昨夜,她做了一个漫长而清晰的梦。
梦中,不再是那个阴冷的“影阁”,而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十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身影静静伫立,她们是历代在承渊仪式中被献祭的、沈家的“夭折姐姐”。
她们的残念并未被影阁吞噬,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固守在沈园的根基之下。
梦里的她们,各自手持一物:一个沾满药渍的玉石药杵、一排细如牛毛的纯银短针、一张烧得只剩半角的残方,甚至……只是一缕用红绳系住的枯黄发丝。
她们无声地伸出手,十一件物品齐齐指向她脚下深处。
那一刻,沈清棠猛然醒悟!
母亲留下的血书中所说的“莲有九层”,指的不仅仅是影阁的结构!
所谓维系整个沈家命丝系统的“心茧”,并非唯一核心。
真正镇压着这庞大体系的,是深埋于沈园地底的十一口“幽冥井”!
每一口井,都囚禁着一位真正候选者的完整神魂!
她们之所以未被吸收,是因为初代主母在建立这套体系时,也惧怕着这份集体觉醒的力量会彻底失控!
而开启十一口井封印的钥匙,正是那十一位姐姐临终前,留下的“执念信物”!
思及此,沈清棠眼中的光芒愈发锐利。
她立刻佯装旧伤复发,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傅司寒则以“护送病重主母前往海外顶尖医疗机构”为由,调动了傅家的私人飞机,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场感人至深的“夫妻情深”戏码。
然而,当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二人却在半途通过机舱底部的特殊通道,换乘一架隐形直升机,如鬼魅般,在深夜悄然潜回了已被清空的沈园。
地宫入口,就在那座早已废弃的药窖最深处。
借助命数眼右瞳中浮现的、代表着“机遇”的幽蓝光痕指引,他们轻易绕开了所有明暗陷阱。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地宫深处,第一口幽冥井赫然出现在眼前。
井口之上,没有铁链,没有符咒,而是绷着一面泛着诡异光泽的鼓。
鼓面细腻,纹理清晰,竟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正是梦中第一位姐姐所持信物——人皮药鼓!
“交给我。”沈清棠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毫不犹豫地用银针刺破,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在鼓面正中。
嗡——
血液仿佛拥有生命,瞬间在鼓面上蔓延开来,勾勒出一朵血色的莲花图腾。
沈清棠伸出三根手指,并拢如签,对着鼓面,轻轻敲击。
咚。咚。咚。
三声闷响,不似鼓声,更像是一声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呜咽。
井中死水般的黑暗开始剧烈翻涌,一道清冷而遥远的女声,带着千年的孤寂,悠悠响起:
“你说……我们能回家了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地宫轰然巨震!
仿佛沉睡的巨龙苏醒,从地宫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其余十口幽冥井的共鸣之声!
沈清棠左眼金光大盛,瞬间观测到井中那汹涌澎湃的命丝残痕。
她瞳孔一缩,发现若此刻强行解封,这十一位姐姐积压了千百年的怨气与力量会瞬间暴走,冲垮整个沈园,甚至反噬现实世界!
她立刻打消了硬闯的念头,心念一动,意识沉入空间。
她以最快的速度,在灵泉边催生出十一株通体碧绿、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安魂草”,随即引动空间之力,将它们的根须化为十一道无形的能量丝线,精准地探入地宫,分别垂入十一口幽冥井之中。
空间灵泉的磅礴生机与治愈之力,顺着根须缓缓注入。
井中那狂暴躁动的气息,肉眼可见地平息下来。
紧接着,十一道温和而纯粹的意识流,开始通过安魂草的链接,有序地向沈清棠的识海传递信息。
那是她们生前各自掌握的、早已失传的古医绝学——
第一井,毒理辨,可识天下万毒,亦可化毒为药。
第二井,骨续法,碎骨可重塑,断肢可再生。
第三井,魂归引,能安抚惊魂,引渡残灵。
一道道失落的传承,化作最精纯的知识洪流,涌入她的脑海。
沈清棠强忍着识海的胀痛,默默记下所有内容,同时心分二用,将这些知识加密后,全数录入贴身携带的一枚空白玉简之中。
这将是她未来建立“自由医盟”,对抗古医门旧势力的最强底牌。
当第十道传承接收完毕,她将注意力转向最后一口,也是共鸣最微弱的一口井。
安魂草的根须垂入,井水却并未像之前那样浮现出女子的虚影,而是缓缓升起一团光幕,如同一段被封存的影像。
画面中,初代主母正站在一座冰封的雪山秘窟里。
她神情复杂地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亲手放入一口晶莹剔透的冰棺之中。
婴孩眉心,一点鲜红的朱砂痣,艳丽如血。
只听初代主母对着冰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渊者,承天下之怨。真正的承渊者……必须从未接触过一丝一毫的命丝。”
沈清棠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那个婴孩眉心的朱砂痣,和她一模一样!
镜头猛地拉远,冰棺之外的基座上,赫然用古篆刻着三个字——
沈清棠。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猛地回头,想从傅司寒脸上寻找一丝答案,却见他脸色煞白如纸,那只常年握枪、稳如磐石的右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死死抚过腰间刀柄上的一道陈年红痕。
他的嘴唇翕动着,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被尘封的记忆,喃喃自语:
“我救你的那天……在傅家老宅,你说,我是第一个看见你哭的人……”
“可我明明……早就认识你。”
什么?
沈清棠脑中轰然一响,初代主母的话,冰棺里的婴孩,傅司寒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无数混乱的碎片在她脑海中炸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晕眩感猛地袭来,眼前傅司寒焦急的脸庞开始扭曲、旋转。
来自十一口幽冥井的庞大信息流,与这段颠覆她身份认知的记忆影像,如两股失控的洪流,在她识海中轰然对撞。
世界,在刹那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