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城山已逾半月,我与珍香循着青铜罗盘的指引,在川蜀腹地的山路间穿行。罗盘指针始终在微弱闪烁,偶尔偏向某个村落,却总在靠近后恢复沉寂 —— 那是阳心之力初萌的征兆,却尚未出现能承载护世使命的气息。珍香的剑魂每日都会扩散感知范围,赤光掠过竹林与田垄时,她总会轻声叹息:“道爷,百姓的护世之念在长,可传人还在迷雾里。”
这日正午,山风突然带来熟悉的草木气息,混着崖边野菊的清香。我驻足望去,远处山腰上的村落轮廓渐次清晰,青瓦土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依旧如记忆中舒展 —— 竟是清风村,我早年隐居三年的地方。
“没想到会走到这里。” 我轻抚阳天剑鞘,指腹触到当年刻下的 “守义” 二字,心中泛起涟漪。那时我刚离茅山,避世于此,每日种药、劈柴,村民待我如家人,若不是后来幽冥教作祟,或许会终老在这片山坳里。
进村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刚转过山坳,就听见前方传来孩童的喝骂声。循声走去,只见晒谷场边围了群人,三个敞着衣襟的地痞正踹翻老阿婆的菜篮,青翠绿的菠菜撒了满地。一个穿粗布短褂的少年站在阿婆身前,手里紧攥着块拳头大的青石,虽身形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你们再欺负人,我就报官!”
“报官?” 领头的地痞嗤笑出声,伸手去推少年,“这穷山沟的官老爷,认得你这野小子?” 少年踉跄着稳住身形,突然将石块砸向地痞脚边,惊得对方跳开,趁机扶起阿婆:“李阿婆,您快去找里正。”
珍香的剑魂在剑穗中轻轻震颤:“道爷,这少年身上有股干净的阳气,不是修行所得,是天生道心。” 我凝眸细看,少年额间隐约有微光流转,那是道心纯净者特有的气息,竟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正欲上前,却见地痞们恼羞成怒地扑过来。少年虽无章法,却拼着被拳头砸中的疼,死死抱住领头者的腿,喊着让围观村民带阿婆先走。这股护弱的执拗,让我想起当年在茅山脚下,为救被狼崽追赶的孩童,也是这般不顾安危。
“住手。” 我走上前,指尖凝出一缕阳气,轻轻弹在地痞们的膝盖处。三人突然腿软跪地,疼得龇牙咧嘴。少年惊愕地抬头望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警惕,直到看清我腰间的阳天剑,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您是…… 道长?前几日李阿婆说,山外有位护世道爷,能驱邪救人。”
“只是个行脚道士。” 我笑着扶起他,瞥见他粗布褂子上的补丁,“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义。” 少年挠挠头,声音低了些,“村里人都叫我小义。”
张小义?与我同名?我心中一动,刚要追问,就见围观的村民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起这少年的身世。原来他父母在三年前的瘟疫中去世,按村里的规矩,由里正牵头各家轮流照料,就像秦代里典负责救助孤弱那般,靠着全村人的接济长大。可他从不贪占便宜,每日帮村民放牛、劈柴,谁家里有难处,总会第一个跑去帮忙,时间久了,大家都戏称他 “小义道爷”。
“前阵子王寡妇家的鸡被偷了,还是小义半夜蹲在柴房,逮住了偷鸡贼。”
“上次山洪冲断了引水渠,也是他带头跳进冷水里修补,冻得发了三天烧。”
听着村民的夸赞,张小义脸颊泛红,拉着我往村西的破屋走:“道长,您要是不嫌弃,去我家歇歇脚吧。” 那间屋子原是村里的土地庙,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墙角堆着晒干的艾草,窗台上摆着村民送的陶罐 —— 想来是听了之前传的驱邪法子,提前做了准备。
刚坐下,珍香突然警示:“道爷,西北方有阴气凝聚,是冲这少年来的!” 我抬头望去,只见晒谷场方向飘来一缕黑烟,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正是方才那几个地痞离开的方向。
“是怨念所化的阴魂。” 我沉声道,“那些地痞平日里作恶多端,今日被驱赶后怨气难消,又沾染了山间阴气,竟凝成了邪祟。”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门窗 “哐当” 作响,张小义下意识地挡在我身前,虽然身子在发抖,却依旧握紧了拳头。
黑烟破门而入,化作三个模糊的人影,直扑张小义的面门。这阴魂虽不似幽冥煞那般凶戾,却专吸纯净阳气,张小义天生道心,正是它们最觊觎的目标。珍香的剑魂化作赤光飞出,形成屏障将阴魂挡在三尺之外:“道爷,这阴魂依附怨念而生,需先破其执念。”
我没有直接催动阳炎,而是取出桃木罗盘放在桌上:“小义,看着这指针。” 罗盘中心的指针正泛着微弱金光,随着阴魂的靠近,光芒忽明忽暗,“你试着静下心,别想害怕的事,只想着要保护的人。”
张小义虽满脸疑惑,却还是依言闭上眼。我趁机将一缕阳气渡入他体内,引导着流向眉心 —— 那里是道心凝聚之处。只见他额间的微光渐渐明亮,阴魂竟被那光芒逼得后退了半尺。珍香轻声道:“他能自主引动阳心之力,果然是块璞玉。”
“记住这感觉。” 我在他耳边念起清心咒,“清心寡欲,静以养性;心向光明,邪祟自退。” 这几句口诀取自道家清心咒的核心要义,虽简单却能助他稳住心神。张小义跟着默念,声音从颤抖渐至坚定,周身的阳气越来越盛,竟让赤光屏障都亮了几分。
阴魂见无法靠近,突然合为一体,化作黑烟直扑李阿婆家的方向。“不好,它们要迁怒村民!” 张小义急声道,拔腿就要往外冲。我一把拉住他,将阳天剑递到他手中:“握住剑柄,想着方才的口诀,试着引导阳气。”
少年的手掌刚触到剑鞘,阳天剑突然发出嗡鸣,朱雀纹路泛着红光。他虽不懂御剑之法,却凭着本能将阳气注入剑身,朝着黑烟挥出一剑。一道微弱的红光掠过,黑烟发出凄厉的惨叫,竟消散了大半。珍香趁机补上一道赤光,彻底净化了残留的阴气。
夕阳西下时,村民们捧着自家的粮食和蔬菜赶来,非要留我们吃饭。李阿婆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野菜粥,抹着眼泪说:“小义这孩子,打小就护着我们,要是没有他,我们这些老骨头早被地痞欺负惨了。” 张小义坐在一旁,只顾着给大家添饭,脸颊又红了。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门槛上擦拭阳天剑,珍香的剑魂飘落在身旁:“道爷,你察觉到了吗?他的道心与你年轻时一模一样,纯净又坚韧,还带着护世的本能。” 我想起当年师父对我说的话:“道心不在山门里,在民间的烟火气里。” 或许玄机子说的没错,传人从不是刻意寻找的,而是在护世的过程中自然出现的。
“可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轻声道,心中有些犹豫。千年的使命太过沉重,我不忍让他过早背负。
“但他已经在做护世的事了。” 珍香指着窗外,月光下,张小义正帮隔壁的孩童修补被风吹坏的篱笆,“他保护村民,就像你当年保护他一样。而且他能无师自通地引动阳气,连阳天剑都认他的气息,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正说着,张小义端着一碗热水走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道长,您冷吗?这是我刚烧的水。” 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我突然想起《幽冥劫录》里的话:“传人者,非血脉相承,非门派所定,需于民间而生,具仁心、勇毅、悲悯。”
“小义,” 我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少年人的热忱,“你愿意学道法吗?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保护更多人。”
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我愿意!可是…… 我很笨,能学会吗?”
“能。” 我笑着取出《幽冥劫录》,翻开第一页的天象图,“道法不在乎聪不聪明,在乎心诚不诚。我会教你天地阳心之力,教你阳天剑的用法,教你护世的道理,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张小义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师父!”
我扶起他,将玄机子给的三枚桃木符取了一枚递给他:“这枚护心符你带在身上,能抵御阴邪。从明天起,我们先从清心咒和吐纳之法学起。” 少年郑重地将符贴身收好,眼神里满是坚定。
珍香的剑魂在月光下转了个圈,赤光中带着笑意:“道爷,千年的希望,好像没那么远了。” 我望着远处的山峦,青铜罗盘的指针此刻正泛着明亮的金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或许千年后的幽冥劫依旧可怕,但看着身边的少年,我突然不再迷茫。护世的火种从来不是靠一人传递的,它在清风村的烟火里,在张小义的拳头里,在百姓的念叨里,一代代传下去,总有一天会凝聚成万丈光芒。
夜深了,村庄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偶尔夹杂着犬吠。我将阳天剑放在少年的枕边,剑身的红光与月光交相辉映,照亮了他沉睡的脸庞。珍香轻声道:“明天我们教他吐纳吧,先打好根基。”
“嗯。” 我点头,心中满是欣慰。千年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但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关键的种子。或许我看不到劫破之日,但我能看着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能为人间遮风挡雨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