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薄雾如同轻纱般缠绕在林间,尚未完全散去。湿润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江屿、阿古和巴勒再次踏上了前往南部海岸“信箱”岩石的路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每一步都留下深色的印记。这一次,气氛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仅因为携带了新的交易品——莉莉精心制作(虽然卖相依旧堪忧,边缘略微焦糊,但香气尚可)的几块烤饼、一小罐升级版(加入了更多薄荷与柠檬草)的驱虫膏,以及双份的、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的细盐,更因为他们怀里揣着那份被成功“部分破译”的密码,心态上从被动的回应者,转向了有限度的主动试探者。
阿古显得格外兴奋,一路上喋喋不休,仿佛不是去进行一场充满未知风险、如同走钢丝般的外交活动,而是去参加隔壁村锣鼓喧天的热闹集市。“老大,你说那帮人看到咱们这诚意满满的烤饼——虽然样子丑了点,但内涵丰富啊!会不会惊为天人,当场就要拿他们那宝贝‘喷火棍’来换?咱们是换呢,还是矜持一下再换呢?”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模拟着交换动作,结果差点被脚下盘根错节的粗壮藤蔓绊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幸亏巴勒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谨慎为上。把你的兴奋劲儿收一收。”江屿低声提醒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愈发茂密、光线因树冠遮蔽而显得幽暗深邃的丛林,这里的寂静带着一种重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别忘了雷和灰豆的警告。这片区域,不对劲,太安静了。”
越靠近海岸,那种被无形之物、或许是多双眼睛从暗处窥视的感觉再次隐隐浮现,如同冰冷的蛇爬上脊背。连活泼过头的阿古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收敛了笑容,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背着的粗糙弓箭。巴勒更是如同进入狩猎状态的矫健豹子,肌肉紧绷,每一步都悄无声息,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响,鼻翼轻轻扇动,分辨着空气中可能存在的陌生气息。
终于,穿过最后一片纠缠的灌木,那块熟悉的、被海风侵蚀出无数孔洞的白色岩石出现在视野中。上面空空如也,对方还没有放置回礼,只有几只小海蟹在岩石底部快速横移。
按照既定程序,江屿示意阿古上前。阿古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将他们带来的小巧陶罐(里面装着珍贵的盐和驱虫膏)以及一个用干净宽大树叶仔细包裹好的烤饼,郑重地放在岩石平滑的顶部。同时,江屿做了一个大胆的、突破性的举动——他将莉莉绘制的那张“图示密码本”的复制品,也放在了旁边,并且,在旁边用烧黑的树枝,画了一个巨大而醒目的问号,箭头明确地指向地图上那个刺目的红圈区域。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我们收到了你们的密码,我们部分破译了,但我们想知道更多,关于这里。
做完这一切,三人迅速后退,如同融入环境的影子,隐入附近一片茂密而潮湿的灌木丛中,屏息凝神,耐心等待。时间在寂静中仿佛被拉长了,只有海风不知疲倦地吹拂,带来远处海浪拍岸的沉闷声响和浓郁的咸腥气息。阳光逐渐变得强烈,驱散着晨雾。就在阿古快要忍不住开始数地上爬过的第一百零三只蚂蚁时,对面的丛林边缘,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穿着模糊斑驳迷彩服、动作极其迅捷、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出,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阳光造成的视觉残留。那人身形矮壮,动作干净利落,迅速靠近岩石,一把拿起陶罐和树叶包,同时目光如同鹰隼般敏锐地扫过那张密码本和旁边炭笔画出的巨大问号。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拿起东西后,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同样用树叶包裹的物件放在原处,然后头也不回地,如同受惊的狸猫,再次没入深绿色的丛林背景之中,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留下几乎凝滞的空气。
“这家伙...属闪电兔的吗?跑这么快!话都不让搭一句!”阿古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悻悻然吐槽,刚才憋了一肚子的“社交辞令”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确认对方确实已经离开,周围再无异常后,江屿三人才再次谨慎地上前。岩石上,对方留下的回礼同样用厚实的树叶包裹着。江屿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块切割得异常整齐、颜色深红、纹理分明的肉干,质地比之前的更加紧实,几乎看不出纤维,散发着淡淡的烟熏味;还有一小捆用柔韧植物纤维精心捆扎的、深绿色的干枯叶子,叶片狭长,边缘呈锯齿状,闻起来有股苦涩的清香味,看起来像是某种具有特定功效的草药。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压在那捆草药下面的一样东西——那不再是粗糙的天然材料,而是一小块磨制得异常光滑、触手冰凉的金属片,形状不规则,但边缘薄而锋利,在逐渐炽烈的晨光下闪烁着非自然的、冷冽的光芒。金属片上,用一种暗红色的、像是朱砂混合了树胶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单却让人心头一紧的符号:一个规则的圆圈,里面点了一个清晰的圆点。
“这...这是啥意思?一颗糖豆?还是不小心滴上去的颜料?”阿古拿起那冰凉的金属片,翻来覆去地看,一脸茫然,试图用手指去擦,却发现颜料附着得很牢固。
江屿从阿古手中接过金属片,那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微沉。这质地,绝非岛上能找到的天然金属矿石所能轻易锻造。他的心跳微微加速。对方终于开始展示超越原始阶段的“硬货”了,这片金属,无论是作为工具残片还是特定信物,都明确无误地代表着对方所拥有的技术文明程度不低。而那个符号...
“不像糖豆。”巴勒凑过来,深邃的目光凝视着符号,低沉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更像...一只眼睛。”
眼睛?独眼?监视?目标?或者…某个单一神只的象征?
几种可能的解释,每一种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不祥意味,瞬间掠过江屿的脑海。对方是在警告他们正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还是暗示红圈区域里存在着某个需要重点关注的、“眼状”的特殊目标或地形?或者,这根本就是某个他们目前无法理解的、代表着特定含义的组织标识?
这次交易,他们换来了更优质、可能蕴含更多能量的食物,一种未知用途但可能宝贵的草药,以及一个更加令人费解、带着冰冷质感和隐晦威胁的金属片。信息的交换似乎在升级,接触的层次似乎在深入,但笼罩在对方身份和意图上的迷雾却丝毫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这片突然出现的、带着红色“眼睛”符号的金属,变得更加浓重和扑朔迷离。
在返回营地的路上,气氛略显沉闷,阿古试图用他特有的方式活跃气氛:“嘿,不管怎么说,咱们的饼好歹是送出去了!说不定下次他们就用那密码信号问:‘饼,还有吗?多加!’ 咱们就可以坐地起价了!这就叫...嗯,美食开路,外交跟上!”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乐观。
江屿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片带着红色“眼睛”符号的金属,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透过布料,直接渗入皮肤。他感觉,他们仿佛正站在一扇缓缓开启的、沉重而古老的大门边缘,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微弱而摇曳,门后可能是通往生路或宝藏的通道,也可能连接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未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