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六月初的晨光尚带着几分清润,透过雕花窗棂洒进书房,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案头书卷摊开,墨香混着窗外飘来的荷风,漫在静谧的室内。
阿桃垂手立在宋霁身侧,目光掠过自家公主握着书卷的指尖——那指节因方才翻页的动作还带着浅浅的薄红,却在听见她问话时微微一顿。
“公主,”她斟酌着开口,声音压得轻柔,生怕扰了这晨间的静,“咱们当真还要再去见吴林?此番是为赎那些人回来?”
宋霁缓缓放下书卷,指尖在微凉的纸页上轻轻摩挲片刻,抬眼时,眸中已没了方才读史时的沉凝,多了几分决断。“不必亲自去了。”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是周珩安那边,须得知会一声。”
“要咱们主动寻他去?”阿桃心头微惊,又追问了一句。她跟着宋霁这些年,最是清楚公主的,她向来有自己的高傲,但是这事涉及政事。
宋霁指尖抵着下唇,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尖微蹙,沉吟了片刻才道:“不必上门,遣人去周府带个口信便好。就说……我有要事,约他一叙。”尾音落下时,她轻轻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几分隐忧。
“是。”阿桃躬身应下,再不多言,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知道,每逢商议政事,宋霁总不喜有人在侧——并非信不过谁,只是那朝堂间的权衡、人情里的周旋,终究要独自理清才更分明。
书房重归寂静,宋霁重新拿起书卷,目光却未立刻落在字上。
窗外的蝉鸣初起,伴着远处漕运码头隐约的船声,她望着晨光里浮动的尘埃,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院外便传来阿桃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裙摆扫过青石板的轻响。她掀开门帘时,鬓边碎发已沾了薄汗,气息微喘却不敢怠慢,躬身禀道:“公主,奴婢到周府时,周大人恰在府中。听闻您传召,他已跟着奴婢过来了,此刻就在府外候着。”
宋霁正垂眸摩挲书卷页角,闻言缓缓抬起眼眸,眸中不见讶异,只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是。”阿桃应声退下,转身快步去传讯。
片刻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周珩安缓步踏入。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领口袖口绣着暗纹流云,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气质儒雅温润。步伐沉稳间,不见半分仓促,行至厅中,他微微欠身,拱手行礼,声音清朗:“见过公主殿下。”
宋霁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向前半步,目光平和:“周大人不必多礼,请坐。”说着抬手示意他坐至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又吩咐侍女奉上新沏的雨前茶。
待周珩安落座,茶盏氤氲的热气漫过两人之间,宋霁便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此次邀周大人前来,实为赎人之事。吴林那处,我不愿再亲自登门,后续如何与他交涉、稳妥将人赎回,还需与周大人仔细商议。”
周珩安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眸中闪过一丝思索。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宋霁,语气带着几分探询:“公主要赎人,可是……又查到了有用线索?”
宋霁迎上他的目光,缓缓点头,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一角——那里压着半张写有字迹的素笺,正是今日老郑送来的消息。“周大人所言极是。”她声音平静,却藏着几分笃定。
周珩安握着自己的衣袖,他斟酌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询:“那……公主查到的,是怎样的线索?”话音落时,他目光轻轻落在宋霁脸上,似想从她神情里寻出些蛛丝马迹。
宋霁抬眸望他,眸色清亮如洗,语气却不见波澜:“是陛下早年,未登基时与邻国私通的信件内容——那些往来字句,我已让人记熟了。”
听到这话,周珩安脸上竟无太多起伏,既无惊讶,也无追问,只缓缓抬手拂去茶盏边缘的浮沫,动作依旧沉稳。
可这过分的平静,落在宋霁眼里,反倒让她心头的疑虑更甚——先前他对赎人之事那般急切,如今得知能牵制吴林的关键线索,怎会如此淡然?
未等宋霁细想,周珩安已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轻缓:“既已掌握信件内容,那要誊抄一份,让人带给吴林看吗?”
“自是需要再誊写一份,只不过现在我手里的也不是原件。”宋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