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扬州,夜风湿润带着晚春的余温,从半开的窗棂里漫进来,拂动着案上摊开的几页医书。
宋霁独自倚在窗边,指尖捏着小巧的白瓷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轻轻晃荡。她仰头饮尽,喉间掠过一丝绵甜的暖意,末了才轻声喟叹:“这酒倒真是特别,竟让人有些贪杯了。”
身侧的阿桃正收拾着空碟,闻言回道:“这是扬州特产的蜜酒,当地人都爱这口绵柔劲儿,追捧的人确是不少。”
宋霁又倒了半盏,手肘支在窗沿上,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再去取几壶来。”
阿桃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公主,您素日里滴酒不沾,今日这突然……”她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劝意,“酒终究伤身,还是少饮为好。”
“难得放纵一次,总要喝尽兴才是。”宋霁转过头,唇边漾着笑,可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反倒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淡得有些不真切。
阿桃见她执意,终究只能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阿桃便提着食盒回来,一打开,里面竟整整齐齐码着五壶酒。宋霁瞥了一眼,依旧靠着窗棂,语气里带了点自嘲的笑意:“这么多,看来今晚是不得不尽兴了。”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掠过天边疏淡的星子:“天色不早了,你先下去歇着吧。”顿了顿,才轻声补了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阿桃望着她映在窗纸上的单薄身影,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临行前又劝了句:“公主还是少喝些,饮酒易伤身,早些歇息才是。”
见宋霁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阿桃她犹豫片刻,终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门时,特意留了道缝隙,好让夜风能再透进来些。
殿内只剩下宋霁一人。她挪回案前,正是平日翻看医书时坐的那张紫檀木桌,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凝住,旁边还压着几张写了药方的麻纸。
宋霁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壶接一壶地饮着,酒液入喉的暖意渐渐变成腹中沉甸甸的热,却压不住心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夜露渐重,打湿了窗台上的兰草叶片。不知过了多久,案上的五壶酒已空了大半,宋霁支着额头,眼皮愈发沉重时,忽然瞥见东边的天际泛起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喝到了天快亮。
可宋霁她此时早已喝的不知天地为何物,她趴在桌子上,看着天边云彩的变化。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云彩幻化成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宋霁伸出手想去触碰,却扑了个空。她痴痴地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桃端着醒酒汤进来,看到趴在桌上的宋霁和一地的空酒壶,惊得汤差点洒出来。“公主!”阿桃快步上前,将醒酒汤放在桌上,轻轻扶起宋霁。
宋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阿桃,嘴里嘟囔着:“他……他可回府了?”阿桃心疼不已,一边喂她喝醒酒汤,一边轻声安慰:“公主,您先醒醒酒,别再想那些烦心事了。”
宋霁喝了几口醒酒汤,意识稍微清醒了些,看着天边越来越亮的天色。
晨光刚漫过窗棂,门外便传来婢女轻缓的脚步声,她敛衽走近几步,低声禀道:“公主,周大人在外求见。”
“周……周大人?”宋霁握着空酒盏的手一顿,酒意尚未散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她蹙起眉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盏沿,脑海中飞速掠过几个姓氏为周的官员,片刻后忽然恍然,语气添了几分急促:“快请进来!”
“等等!”阿桃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宋霁微晃的身子,声音里带着急意,“公主您一夜未眠,又饮了整夜的酒,眼下容色倦怠,还是先梳洗更衣,再去见周大人不迟。”
宋霁顺着阿桃的搀扶坐直了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寝衣,袖口还沾着些酒渍,她望着案上散落的空酒壶,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是该拾掇拾掇。”
她抬眼看向那传报的婢女,语气已平稳了许多:“你先引周大人去正厅稍候,我片刻就到。”
宋霁在阿桃的伺候下快速梳洗更衣,简单用了些点心压了压酒意,便匆匆前往正厅。
宋霁刚踏入正厅,目光便落在了窗边的身影上——正是周珩安。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衣摆处还沾着些夜露打湿的痕迹。
周珩安闻声转过身,见她进来,忙拱手行礼,声音带着几分连夜奔波的沙哑:“公主万安。”宋霁从他身侧经过时,他鼻尖微动,分明嗅到了一缕淡淡的酒气,混着她身上惯有的药草香,倒显出几分异样的倦怠。
宋霁微微屈膝还礼,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强撑着驱散酒意带来的昏沉:“周大人不必多礼。看你这模样,是追了一夜凶手?”
“是。”周珩安直起身,眉宇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自昨夜追出城门,便再未回府。不过差事要紧,等向公主禀明详情,再回去歇息不迟。”
宋霁在主位坐下,阿桃早已捧着茶盏候在一旁,她接过温热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那你说说,这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昨夜臣与辰平王一同追查凶手踪迹,本已追至城外,对方却突然没了踪影。”周珩安沉声说道,“后来臣与殿下分头搜寻,最终在吴林府邸附近,又发现了与凶手相符的足迹。”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昨夜便带人在那附近埋伏,直到今早,也未见有人出入。眼下臣已留了人手看守,特来请示公主与殿下,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宋霁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沉,一夜未眠的困倦涌上来,眼皮重得快要黏在一起,她哑着嗓子问道:“这事……你跟辰平王殿下说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