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与上官婉儿躬身退出大殿,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武则天脸上那雷霆之怒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她并未停留,而是屏退所有宫人侍卫,独自一人穿过层层帷幔,走向宫殿最深处一间从不载于图册的密室。
密室内无窗,仅靠四角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幽冷的光辉,照亮了中央一个背对入口、负手而立的玄色身影。那身影并不高大,却仿佛凝聚了整片天地的重量,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武则天缓步走近,在距离那身影五步之遥处停下。她并未执臣子之礼,只是静静站立,如同面对一座亘古存在的山岳。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内响起,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示:
“陛下,”她用的是敬称,对象却非她自己,“这权,给,还是不给?”
那玄色身影缓缓转过身,面容在幽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如同蕴藏着星辰生灭、沧海桑田,深邃得令人不敢直视。他,便是那个“闭门待参”的秦赢,作为武则天的同盟,再一次被秘密叫到宫中。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密室穹顶。那里并非真实天空,却以无数细碎的宝石镶嵌,模拟着周天星斗的运行。
“你看那星宿,”秦始皇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的沧桑与冷漠,“明暗交替,各有其轨。光芒过盛者,易招天妒;晦暗不明者,终被湮没。治国,亦如观星。”
他的目光从星图上移开,落在武则天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深处。
“你要收拾江南的局面,如同剜去腐肉。腐肉已生,牵连甚广,若用利刃,快则快矣,然则……”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权衡,“利刃锋芒太露,一刀下去,腐肉虽去,却也可能伤及好肉,更会惊动其他尚未病变之处,使其隐匿更深。甚至,握刀之手,若不够稳,反受其噬。”
武则天凤目微眯,若有所思。
秦赢继续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金石之音:“钝刀则不然。刀锋不快,割肉之时,必然更痛,耗时更久。然正是这‘钝’,这‘慢’,这‘痛’,才会让那些附着在腐肉之上的蛆虫、那些潜伏在周围的病灶,都清晰地感受到切肤之痛,才会躁动,才会不安,才会……自己露出痕迹。”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无情的弧度:“局面乱了,隐藏的才会显现;痛得深了,该断的才会决绝。你赋予那小子权柄,不必是尚方宝剑,只需是一把足够‘钝’,足够让他去碰、去撞、去撕扯的刀。让他去痛击那些魑魅魍魉,让他们因疼痛而疯狂,因疯狂而暴露。待到一切明朗,何者为腐肉,何者为病灶,何者该连根拔起,自然一目了然。”
他的话语充满了冷酷的实用主义,将江南局势、张谏之乃至所有卷入其中的人,都视为可以计算、可以利用的棋子。赋予权力,并非信任,而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和痛苦,从而引出真正的敌人。
“至于这把钝刀最终是会崩断,还是能磨砺出来,”秦始皇最后看向那模拟的星图,语气漠然,“就看他的造化了。为帝者,当善用天下万物为器,而非吝啬于一器之得失。”
武则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深深一揖:“谨受教。”
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赋予张谏之权力,并非是期望他能够顺利地侦破案件,而是别有深意。这就如同将一根巨大的木头投入一潭死水之中,或是挥动一根棍棒去搅动那沉积的淤泥,亦或是投掷一颗石子去撞击那坚固的蜂巢一般。
张谏之的“钝”,并非是他的愚笨或无能,而是一种策略。这种“钝”能够激起更深层次的矛盾,就像那根巨木在死水中掀起的波澜,或是那根棍棒在淤泥中搅动出的漩涡。他的行动会引发各方的反应,使得原本隐藏在表面之下的问题和矛盾逐渐浮出水面。
而他的“痛”,则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能够撬动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就像那颗石子砸向蜂巢时所产生的冲击力。他在面对困难和挑战时所承受的痛苦,将成为他突破困境、打破僵局的动力。
通过张谏之的“钝”与“痛”,可以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从而揭示出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和隐藏的势力。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而张谏之,只是其中的一枚关键棋子。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无情,而有效。
她退出密室,心中已有决断。那封来自江南的奏章,或许会得到一份出人意料的批复。而江南的水,注定要被这把即将授予的“钝刀”,搅得更浑,更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