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老者并未立刻离去,他站在原地,浑浊的眼眸中精光闪烁,显然青年公子关于“引蛇出洞”的分析让他想到了更深层的风险。他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公子明鉴,武秦二人之谋,确有可能。老朽方才又想到一事,心中不安,不得不禀。”
青年公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公子,岭南那边,意图利用太平公主构陷张谏之之事做文章,甚至想借此撼动武曌母女关系。此计虽毒,然……”青衣老者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然则,观武曌行事,其对威胁自身权位者,向来狠绝,无论亲疏。昔日武承嗣、武三思之下场,便是明证。她连扶持自己上位的武氏亲侄都能毫不留情地铲除,又岂会因一个女儿行事不端而真正动摇国本?若事情闹大,触及她的逆鳞,她恐怕非但不会如岭南所愿处置太平,反而会以更雷霆之势,将一切敢于借此生事、挑战她权威的势力,连根拔起,以儆效尤!”
他抬起眼,看着青年公子:“到那时,岭南此举,非但不能离间其母女,反而可能引火烧身,成为武曌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毕竟,相较于管教女儿,清除外部威胁,对武曌而言,优先级显然更高。老朽恐其……适得其反啊。”
青衣老者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看透了武则天权力逻辑的核心——任何内部矛盾,在外部威胁面前都可能被暂时搁置,而任何试图利用其内部矛盾的行为,本身就会被她视为首要的外部威胁。岭南想利用太平公主这把“家丑”,却可能忽略了武则天为了维护整体统治稳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家丑”和“外敌”一并清理。
青年公子听完,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将手中的《史记》放下,指尖在冰冷的石桌面上轻轻划动,仿佛在推演着某种可能性。
“老先生所虑,甚是有理。”他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武曌确是这样的人。对她而言,江山永固,高于一切私情。岭南若想单纯以‘家事’撼动她,无疑是低估了这位女皇的铁石心肠。”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幽深:“不过,这未必完全是坏事。”
青衣老者露出疑惑的神色。
青年公子解释道:“岭南若行动,无论成败,都将在明处吸引武曌和秦赢的大部分注意力。他们若因此暴露,或遭重创,对我渤海而言,岂非减轻了压力?此其一。”
“其二,”他微微一笑,带着一丝冷冽,“若武曌真如老先生所料,采取雷霆手段镇压,也必然会在朝野引起震荡,尤其是那些与岭南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势力,必会人人自危。这水,不就更浑了吗?水浑,才好摸鱼。”
“当然,”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们绝不能亲自下场,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与岭南合作的迹象。我们要做的,是确保我们的人如同磐石,在这可能到来的风暴中岿然不动,甚至……在必要时,可以‘帮助’朝廷,找到一些关于岭南的‘确凿证据’。”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酷——坐山观虎斗,甚至准备随时落井下石。岭南的行动在他眼中,既是一场风险,也可能是一个进一步削弱对手、搅乱局势的机会。
“传令下去,”青年公子最后吩咐道,“让我们的人更加潜伏,密切关注岭南动向及朝廷反应。另外,暗中收集所有可能与岭南不法之事相关的线索、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是,公子。”青衣老者心领神会,再次躬身,悄然退出了小院。
青年公子重新拿起《史记》,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了远方神都的方向,喃喃自语:“岭南……你们这把火,最好能烧得恰到好处。既烧疼了武曌,也别……把我们都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