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已然准备有序,老王让小刘徐元韬跟着一块去救援。
夏如棠主动申请加入。
老王沉吟了一下。
最终没同意夏如棠参与。
“我知道你想尽一份力,那这样……”
“你去隔壁帐篷给医疗队搭把手,但丑话我可说在前头,医疗队未必比后勤轻松,而且……”
“我去。”
老王点点头,“行,那你去支援医疗队。”
夏如棠刚掀开门帘,一股混杂着血腥味,消毒水味就扑面而来。
帐篷里挤得满满当当。
行军床不够,连地上都铺着雨布,躺满了浑身是泥和血的乡民。
呻吟声以及痛呼声此起彼伏。
“先抬重伤的!”
“这个股骨骨折的放这边!”
“谁有止血带?快!”
夏如棠的心猛地一沉,视线扫过靠门的床上。
一个村民整条右臂空荡荡的,断口处缠着的纱布早被血浸透,红得刺眼。
角落里,一个孩子腿被砸断,裤管绞成破烂,露出的骨头茬子让人心头发紧。
最里头,一个中年男人躺着,脸色白得像纸,大腿处血肉模糊,一截断裂的木头还嵌在肉里,血顺着床沿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了小洼。
夏如棠没犹豫,几步冲过去,声音清亮却稳,“我可以用针灸帮助伤者止血。”
正蹲在地上给伤员绑止血带的军医抬头。
在看清来人穿着作训服时,他愣了一秒。
军医又瞥见不远处一个伤员伤口血止不住,“能行吗?别添乱!”
夏如棠早就将针囊提前取出,“让我试试?”
军医点点头。
夏如棠将旁边一个小臂被划伤血还在渗的伤员,她手指翻飞,银针快而准的刺入肘弯处的曲池穴和腕间的内关穴。
不过十几秒,那伤员原本汩汩冒血的伤口,血势明显减缓,渐渐变成了渗血。
李军医眼睛一亮,没空多问,立刻往旁边让了让,“那边那个!”
“肋骨骨折,先给他扎针排气!”
“还有那个,小腿动脉出血,止血带不够了!”
夏如棠应了声,脚步没停。
她走到小腿出血的伤员身边,见对方裤管已经被血泡透,伤口处皮肉外翻,血还在往外涌。
她迅速抽出三根银针,分别刺入膝盖下的足三里,三阴交,还有脚踝处的太溪穴,针尖捻转的力道恰到好处。
不过半分钟,涌血的速度慢了下来。
旁边的护士赶紧配合加压包扎。
夏如棠的袖子挽到肘部,胳膊上溅满了血点,手里的银针一根接一根刺入穴位,脸上没半分慌乱,眼神专注得只盯着伤员的伤口和穴位。
突然,帐篷角落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李医生,病人情况不好!”
夏如棠闻声抬头。
那个大腿嵌着木头且脸色惨白的中年男人。
刚才用针灸堪堪止住的血又开始流淌。
且还有越流越凶的迹象。
护士正死死按着伤口,可血还是从指缝里往外冒。
军医赶忙上前,止血带连着绕了三圈,根本压不住。
“动脉破了!得钳夹!可钳子不够……”
夏如棠没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她单膝跪地,直接伸手探进那片血肉模糊里。
她的手被血水浸透,指缝里全是泥和碎肉,却精准地摸到了那根突突跳动,正在喷血的股动脉。
“按住他!”
夏如棠喊了一声,军医和护士死死按住伤员的躯干和另一条腿。
夏如棠深吸一口气,指尖猛地发力,死死捏住了那根跳动的血管。
滚烫的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整只手,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她的作训服上,晕开一片深色。
夏如棠的胳膊绷得笔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上的汗不住的往下掉,她却没松半分力气。
军医眼中一喜,“纱布!快!拿无菌纱布!”
夏如棠盯着伤员的脸,见他原本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点焦点,脸色也没那么灰了,才咬牙开口。
其他医护人员反应过来,赶紧递过无菌纱布。
夏如棠一边保持着捏紧血管的力道,一边示意护士,“叠三层,垫在我手底下,慢慢压!”
纱布垫好,夏如棠慢慢松劲,手指移到纱布上,继续加压。
直到确认血彻底止住,她才松开手,掌心的血已经凝成了块,指关节酸得几乎动不了。
她站起身,刚想喘口气,又瞥见旁边一个伤员因为疼痛开始抽搐,立刻又拿起银针,走向下一个人。
夏如棠的动作依旧利落,只是此刻的每一个动作,都牵着一条人命。
帐篷外的雨还没停,噼啪地砸着篷布。
可帐篷里,夏如棠手里的银针,却像一束束微光,扎在伤员的穴位上。
也扎在了这片混乱的灾难里,稳稳地,撑着一口气。
夏如棠忙完之后,刚刚靠在帐篷杆上喘了口气。
频繁的使用针灸,让她精神格外的疲累。
她随手将掌心的血痂在粗布作训服上蹭了蹭,留下一道暗红的印子。
突然,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
风裹着雨丝灌进来,两个年轻战士抬着一副简易担架,脚步踉跄地冲进来。
“快救救他!”
担架上躺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浑身是泥,胸口塌下去一块,嘴唇紫得发黑,进气少出气多。
夏如棠刚直起身,就见男人头一歪,原本微弱起伏的胸口彻底不动了。
李军医冲过去摸了摸颈动脉,又按了按胸口,脸色瞬间沉了,“不行了,心肺都砸坏了,回天乏术。”
“你说啥?”
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褂子的妇女跟着冲进来,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
她见担架上的人没了动静,突然扑上去,“不可能!!”
“他刚才还跟我说话呢!”
妇女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帐篷里的人。
她的目光扫过义务兵沾着血的手,声音尖利得像破了的锣,“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你们拿着国家的粮,穿着军装,却眼睁睁看着我男人死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你们这是见死不救!“
“你们就是不作为!”
“你们是杀人凶手!”
旁边的护士想上前拉,被妇女一把推开,“别碰我!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救不了人,你们就知道糊弄老百姓!”
“老乡,别激动,我们……” 有士兵站出来试图安抚,“我们尽力了,他伤得太重,从山上抬下来要走半个钟头,路上已经……”
“尽力了?”
妇女咬着牙,眼泪混着泥水流下来,“我看你们就是不上心!“
“咋他们就能活,到我男人这儿就不行了?”
“是不是因为他是农民,不值钱?”
就在这时,靠门那张床上,那个右臂空荡荡的村民突然撑着坐起来,“大妹子,你别这么说话。”
“咱这受伤的谁不是农民,解放军同志全都在尽力治疗,我亲眼看见解放军同志抬着担架往山上跑,摔了好几回……”
另一个腿上缠着绷带的老汉也附和,“是啊,我来时看见有些战士们手都磨破了,还在刨石头救?。”
“你男人……唉,是命苦,遇上这灾,不怪他们。”
妇女愣住了,眼神扫过帐篷里。
地上的雨布沾着血和泥,医护人员的衣服没一块干净地方。
夏如棠没辩解,只是默默走过去,蹲下身帮妇女把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又递过一块干净的毛巾。
“刚刚抬着大哥来的那两个小战士,你看见没?”
夏如棠朝帐篷门口指了指,那里还留着两个战士的脚印,沾着泥和血,“他们淋着雨受着伤流着血,也要拼命将大哥送来医治,他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
“我们是军人,保家卫国,守护人民群众是我们的职责。”
“我们比谁都想救他。”
夏如棠没有丝毫辩解的意味,只有沉沉的痛惜,像雨打在篷布上,闷闷的,却落在人心尖上。
“但,人力也有穷尽时。”
“大姐,我知道你恨不得替大哥疼,恨得想找个人怪,我懂。”
夏如棠伸手,轻轻拍了拍妇人的后背,动作很轻,“你疼了就哭,恨这灾,恨这命,都没关系。”
“但别怪那些拼命救他的人。”
“也别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