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现在才发觉?”金季欢压低了声音问商纵。
“之前官道上有马车一直跟着我们,官道嘛,我没多想。”商纵也小声说着:“我们换马,是临时决定的不是吗?”
除了他们,还有人也在离驿站四十里地的午市上卖掉东西、以车换马,并且也走上了这条路,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下一刻,商纵俯身紧紧把金季欢护在怀里,两腿一夹马腹,马儿快步冲了出去,眼看驿站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与此同时,沈寒灯也已同样的方式护住金小满,和朱朗一左一右,往道路两旁的小树林里钻去。
“驿站,驿站啊!”金季欢在刮过脸畔的呼呼风声中对着商纵大喊:“不住驿站马?直接进山?”
“我担心驿站里面有埋伏!”商纵稍微减速回头看了看,转到了一条小路上:“这种情况说不清楚,万一贸然进了驿站,里头一排明晃晃的刀兵对着你,谁知道呢?”
金季欢恨道:“这也像楚晟那老畜生干得出来的事儿!”说完,她突然笑了:“楚晟,老畜生,嘿嘿!哎你说他这名儿取得……他父母是不是特别不待见他啊?”
商纵带着她沿着小路从客栈后面远远绕行,绕回到他们三人分开的那段路上:
“金季欢,有时候吧,看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儿,看你那爪子,觉得你是真的很惨很不容易;”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些怨怼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肉:“但是每每想要心疼你一下呢,你这牙尖嘴利的样儿,又……算了。”
数落完这个嘴比鸭子硬的伤患,他随即将手指放在口中吹出哨音。树丛里发出声响,朱朗和沈寒灯表情有些古怪地,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人的马是极好的上等马,和商纵他们买的这几匹差不多;模样却很是狼狈。身上的衣服穿戴得有些凌乱,头发也梳得不是很好。此刻怯怯地抬起头和他们一照面,金季欢和商纵俱是一惊。
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楚明昭。
“你怎么……一路跟着的,就是你?”金季欢有些难以置信。好好的藩王义子,放他回隼翎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他不过;干嘛非要风尘仆仆地跟着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呢?
楚明昭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眶先自红了:“金师傅,我……我义父对你不住,我想,我一路跟着,要是他派人设伏,我好歹、好歹可以……”
“说谎之前先想想能不能说服得了你自己!”商纵骑在高大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明昭:
“楚晟的人可以设伏抓我们所有人,怎么就没本事先把你抓回去?还省得你给我们做人质。”他讥讽地牵起一侧唇角:“都这样了,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我把你绑在你的马后头,让它一路把你拖回上一处关隘?”
说话间,他眯缝起眼睛,眉宇间投下一片阴翳,仿佛又回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那间不见天日、夔鼓轰鸣的廷尉府大堂。
楚明昭脸色白了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地,他站直了身子,仰面看定商纵,一咬牙,朗声说道:“因为,因为我需要、我想,有朋友!”
楚明昭原以为,自己这样的话说出来,会招致他们无情的嘲笑。可这几个人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没人嘲讽;片刻后,沈寒灯将他的马牵过来,缰绳递到他手里:“上来吧。”
晚间,驿站里,他们才知道楚明昭这一路跟踪的不易。
作为一个从小被人照顾大的贵公子,他生平头一次过没有下人跟着的日子。有客栈住的日子还好些,其他时候就不太行了——他不知道驿站要自己打水洗漱、不知道天明起床后要如何自己束好发冠;在马车里过夜的时候也有过,当然那就更是狼狈至极了。
就这样,清俊儒雅的藩王府小少爷,一路上几乎要滚成了个泥猴儿。
不过,从小到大的教养没有背弃他。用餐时,看得出他已经饿得不行了,还在努力维持着体面,克制着自己的仪态。只有商纵,依旧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人要吃三人的分量。
“你也挺好笑的,”金季欢一边吃着沈寒灯喂给她的饭菜一边说:“路上雇个小厮不就行了吗?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金师傅,”楚明昭梗直了脖子咽下好大一口食物:“实在是,没钱了!”
从侯府一路带着他们救人、又一路被他们挟持出关,楚明昭并没有任何机会收拾什么金银细软。跟他们后头这些天,身上从扳指到玉冠、从腰间玉带、玉佩再到怀里锦绣的荷包,一切能典当的东西,他已经都掏空了,这才换来那一路的马车,和现在这匹快马。
这下别说金季欢,就连沈寒灯也掩嘴笑了。
“不是哥们儿,”朱朗佩服得竖起了大拇指:“你是真莽啊!只听过穷家富路的,没听过反过来的!”
商纵揉着太阳穴:“那我问你,假如今天没被我们逮到,再往后你分文不剩了,有待如何?”
“那……那便只有上前与你们相认……”楚明昭脸憋得通红。这二十余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体验困窘,就体验得如此极致,他也是没想到的。
“大家盘一盘,身上各自还剩多少?”商纵对众人说道。
金小满、沈寒灯和朱朗各自翻开了自己的银箧箱笼,报了个数给商纵;商纵交代道:“进了岭南,可在乐渠侯处支取官银。在这之前,稍微省着些,多匀出一个人的用度来。”
楚明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加入,不仅突兀,还平添了他们一路的用度、或许还会给他们造成不小的负担。此时此刻,他陷入了莫大的内疚中:
“这、这、我……要不我还是……”他惶急地站起身,两手无意识地在身上四处寻摸着,像是还能再从那个角落里摸出银子一样。脸色涨得如鸽血红,他终于嗫嚅地说出了最不想说的后半句:“还是回去吧……”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楚明昭抬起眼睛,只见他们齐刷刷看着他,金季欢伸出包成馒头的手晃了晃,示意他坐下;商纵眉目舒朗地笑着对他说:“你不是,想要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