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地覆盖着包t市。
某个老旧小区里,灯火零星,大多数窗户已经暗了,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昏黄的光。
徐祥坤把现代轿车停在小区外的阴影里,熄了火。
他没急着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封闭的车厢里弥漫,模糊了后视镜中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拿起副驾驶座上的帆布包,掂了掂分量。包很沉,里面装的东西形状分明。
徐祥坤盯着那些子弹看了几秒,然后拉上拉链,推开车门。
夜风很凉,吹得他棉服猎猎作响。他拎着帆布包,像普通夜归的住户一样,不紧不慢地走进小区。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水泥地面上。
房间里是另一番景象。
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下来,给家具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茶几上摆着果盘,里面有洗净的苹果和橘子。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得很低,正在播放一档育儿节目。
王野侧躺在沙发上,头枕在一个女人的腿上。女人约莫三十出头,素面朝天,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小腹已经明显隆起。
“听见了吗?”王野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眼睛亮晶晶的。
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才几个月啊,哪能听见什么。你急什么啊,早着呢。”
王野嘿嘿笑着,坐起身,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肚子:“真有点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女人握住他的手,眼神温柔,“只要健健康康的。”
王野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女人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怎么了?”
“没事。”王野摇摇头,但眉头还是皱着。
女人看着他,轻声问:“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冰箱里还有排骨,我给你炖汤。”
“不用了。”王野拉住她,“我一会……出去办点事。”
女人的手僵了一下。她垂下眼睛,沉默了几秒,才说:“别去行吗?”
王野没说话。
“你就让晟合跟神户去闹呗。”女人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他们斗他们的,你们去插什么手?王野,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孩子出生,我们就离开包t,去南方,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你以为我想啊?”王野打断她,声音苦涩,“只要在这个圈子里,就脱不了身。我现在退,等于把后背露给别人。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
女人还想说什么,王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一沉,站起身走到窗边接电话。
女人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嘴唇颤抖着,无声地说着什么。
王野挂断电话,走回来,脸色很难看:“我得走了。”
“王野……”
“放心,就今晚。”王野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办完这件事,我就收手。真的。”
女人抓住他的衣袖,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门锁崩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徐祥坤拎着帆布包,站在门口。
他扫了一眼客厅,目光在王野和女人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王野瞬间站起身,把女人挡在身后。他盯着徐祥坤,瞳孔收缩:“你是……晟合的徐祥坤?”
“好记性啊。”徐祥坤笑了笑,笑容却没有温度,“可惜了。”
王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不是应该在监狱吗?”
“对啊。”徐祥坤走上前,拉开帆布包的拉链,“抽空出来,要你命。”
他从包里掏出那把五连发猎枪,动作熟练地上膛,然后顶在王野胸口。冰凉的枪管隔棉服,传递着死亡的触感。
女人尖叫一声,从王野身后冲出来,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别动他!求求你,别动他!”
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但护着王野的姿势却异常坚决:“有事你找我!要钱我们有钱!王野的钱都在我这,要多少我给你!求求你……”
徐祥坤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眼神闪烁了一下。
“呵呵。”他笑了,声音里带着讽刺,“怀孕了啊。”
王野想拉开女人:“你一边去!”
但女人死死挡着,不肯退。
徐祥坤继续说:“早就听说王野在外面乱搞,家里女人压根就不管。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原来王野家里的女人,是他表姐啊。”
王野的身体僵住了。
女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晃了一下。
“怪不得。”徐祥坤的枪口依然顶着王野,“你们俩没办法在一起,只能这样偷偷摸摸。没想到啊……王野被废之前,你还能给他留个后。”
“你闭嘴!”王野怒吼,眼睛充血。
女人转过身,抱住王野,眼泪汹涌而出:“不说了,我们不说了……求求你,放我们走,我们马上离开包t,再也不回来了……”
徐祥坤没理她,只是看着王野:“让她走?然后你随我处置?”
“对!”王野把女人从怀里拉开,推到一边,“你让她走,我随你处置。”
“不要!”女人哭喊着扑回来,“求求你放了我们,我保证王野以后再也不参与这些事了!我们真的会走,再也不回来了!”
徐祥坤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对男女,一个是为了保护女人甘愿赴死的男人,一个是为了保护男人和孩子不顾一切的女人。在这个肮脏的江湖里,这种感情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刺眼。
“王野啊王野。”徐祥坤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复杂,“你要是不掺合进来,我今晚上不能来找你。”
王野咬牙:“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掺合的?”
“这不重要。”徐祥坤摇头,“重要的是,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怎么,看着我们晟合一时半会倒不了,心里痒痒了?觉得能趁机咬一口?”
“我没有……”
“没有?”徐祥坤冷笑,“那你为什么联系神户那边的人?”
王野的脸色彻底变了。
“很意外?”徐祥坤凑近他,枪口用力顶了顶,“王野,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人吗?不是敌人,是叛徒。吃里扒外的东西,比敌人更该死。”
女人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死死抓着王野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他的肉里。
王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认了。但求你……放过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孩子也没出生。给我们王家……留个后。”
徐祥坤没说话。他看了看女人隆起的肚子,又看了看王野绝望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电视机里还在传来育儿专家温柔的声音:“孕中期是胎儿发育的关键时期,准妈妈要注意补充营养……”
几秒钟后,徐祥坤缓缓放下了枪。
王野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滚。”徐祥坤说,声音沙哑,“今晚就滚出包t。别让我再看见你。”
女人愣了一秒,然后疯了一样拉起王野:“走!我们走!现在就走!”
王野却站着没动。他看着徐祥坤:“为什么?”
徐祥坤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因为我不是畜生。”
说完,他拎起帆布包,拉开门,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房间里,只剩下相拥而泣的男女,和电视机里温馨的育儿节目。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至少在这一刻,这个临时的家里,暂时没有了血腥味。
徐祥坤走下楼梯,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夜风中迅速消散。
他知道,放了王野,等于给晟合埋下了隐患。但他做不到对着一个孕妇开枪,他下不去手。
也许这就是江湖人的悲哀:手上沾了太多血,心里却还留着一点不该留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