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二年三月初十的文华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朱翊钧俯身看着案上铺开的西洋火炮图纸，徐光启正用毛笔在图上标注着 炮管长度与射程关系，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这佛郎机炮的改良版，真能比旧款多打五十步？ 皇帝指着图纸上的齿轮结构，眼里带着好奇。他对这些西洋奇技向来感兴趣，尤其是能增强军事实力的器物 —— 宁夏的阴云未散，任何能提升战力的东西都让他格外上心。
徐光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阳光：回陛下，西洋工匠说，关键在这组齿轮传动装置，能让炮身转动更灵活，瞄准更快。臣已让人在火器营试制，三日后便能见分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效果好，便可批量铸造，装备九边各镇，对付蒙古骑兵再好不过。
朱翊钧点头，指尖在 射程一百五十步 的字样上轻轻点了点。宁夏城头的佛郎机炮还是十年前的旧款，射程不过百步，若是能换上改良版，攻城时便能占据优势。他正想再问些细节，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陛下！八百里加急！宁夏急报！ 太监的声音带着惊慌，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朱翊钧猛地直起身，龙袍的褶皱还未来得及抚平。他看着气喘吁吁的传旨太监，心里咯噔一下 —— 八百里加急，从来只报最紧急的军情，宁夏那边，终究还是出事了。
呈上来。 皇帝的声音平静，指尖却微微发冷。
急报用火漆封着，上面盖着 宁夏卫紧急军务 的朱印，边角因一路颠簸而磨损。朱翊钧撕开火漆，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几行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讨论火炮时的轻松荡然无存。
哱拜部士兵哗变，五千人围堵卫所衙门，扬言要杀党馨泄愤......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信纸在手中微微颤抖，哱拜亲自出面
调停 ，却暗中纵容部众抢夺粮仓，宁夏城已乱作一团。
徐光启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脸色也变得凝重。他虽身在京城，却也听闻宁夏的紧张局势，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 前几日还在讨论如何防备，如今竟已兵临城下。
兵饷是军心根本， 朱翊钧猛地将急报拍在案上，纸张发出脆响，党馨那个蠢货，用削减军饷来挑衅，简直是自寻死路！处置失当，激化矛盾，该杀！
这话里的杀气让殿内的太监们都缩了缩脖子。他们跟着皇帝多年，很少见他如此动怒，尤其是直呼大臣 —— 即便是当年冯保专权，皇帝也未曾这般失态。
徐光启拱手道：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士兵哗变多因粮饷，若能及时补发，或可挽回。 他虽是文官，却也读过兵书，知道 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 的道理，党馨克扣军饷，无异于逼人造反。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要紧的是阻止事态恶化 —— 若是哗变的士兵真被哱拜拉拢，宁夏城就彻底成了叛军的巢穴，到时候再想收复，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传户部尚书王国光！ 皇帝对着殿外喊道，声音穿透了走廊，让他立刻到文华殿来，朕有旨意！
不等太监应声，他又转向徐光启，语气已恢复了镇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徐爱卿，你说的没错，军心溃散皆因粮饷。党馨扣了他们三成军饷，朕就加倍补回去 —— 不仅要补，还要让他们知道，这银子是朕给的，谁也没资格克扣！
徐光启心中一动。他原以为皇帝会先召内阁议事，毕竟涉及十万两银子的调拨，按惯例需经内阁票拟。没想到陛下竟如此果断，直接绕过了繁琐的程序 —— 这既是魄力，也是对宁夏局势的急迫应对。
王国光来得很快，官袍上还沾着从户部衙门带来的墨迹。他刚处理完江南漕粮的账目，听闻皇帝急召，以为是辽东军饷出了问题，进门时还揣着账册。陛下召见臣，可是为了辽东的饷银？
不是辽东，是宁夏。 朱翊钧指着案上的急报，哱拜部士兵哗变，皆因党馨削减军饷。你现在就去国库，调拨十万两银子，作为补发的军饷，即刻送往宁夏，交给麻贵，让他分发给哗变的士兵 —— 一分都不能少，一两都不能差！
王国光愣住了，手里的账册差点掉在地上：陛下，十万两？按宁夏卫的兵额，补发三成军饷只需三万两，这......
朕让你拨十万两，你就拨十万两！ 朱翊钧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多出的七万两，是给那些还未哗变的士兵的赏银！告诉他们，只要坚守岗位，不跟从哱拜作乱，朝廷绝不会亏待他们！
他走到王国光面前，目光锐利如刀：国光，你执掌户部多年，该知道这十万两银子买的是什么。买的是军心，是宁夏的安稳，是西北的防线！若是省了这点银子，将来可能要花一百万两、一千万两去平叛 —— 这笔账，你算得清吗？
王国光浑身一震，连忙躬身：臣糊涂！陛下远见，臣这就去办！ 他终于明白，皇帝要的不是简单的补发军饷，而是用银子撕开叛军的阵营，让那些动摇的士兵看到朝廷的诚意，从内部瓦解哱拜的势力。
等等。 朱翊钧叫住他，让押运银子的官差带句话给宁夏的士兵：这银子是朕亲自下旨调拨的，谁要是敢再克扣一分，朕诛他九族！
臣遵旨！ 王国光不敢耽搁，转身快步走出文华殿，官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宫墙之外。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香炉里的檀香还在袅袅升腾。徐光启看着皇帝紧绷的侧脸，心里暗暗佩服 —— 刚才那番处置，快、准、狠，既安抚了士兵，又震慑了宵小，还绕过了内阁议奏的繁琐程序，这份果断，绝非寻常帝王能及。
陛下，为何不等内阁议奏？ 徐光启忍不住问道。他知道明朝的规矩，大额用度需经内阁票拟、皇帝批红，陛下此举，算是打破了常规。
朱翊钧转过身，目光落在窗外的宫墙上，那里爬满了新抽芽的藤蔓：等内阁议完，宁夏城怕是已经姓哱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坚定，祖宗定下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事事都要循规蹈矩，眼睁睁看着乱子闹大，那朕这个皇帝，还有什么用？
他想起张居正当年推行一条鞭法，也是顶着 擅改祖制 的骂名，却让国库充盈了十年。有时候，成大事者，就得有打破常规的魄力。
徐爱卿， 皇帝忽然说，你刚才说改良火炮三日后能试射？
加快进度， 朱翊钧的眼神变得锐利，朕要亲眼看着它打够一百五十步 —— 宁夏那边，说不定很快就用得上。
徐光启心中一凛，躬身领命。他知道，皇帝这话意味着什么 —— 补发军饷只是缓兵之计，真正的平叛之战，已经不远了。
此时的宁夏城外，麻贵正骑着战马，看着城头飘扬的狼头旗。哗变的士兵在哱拜的煽动下，已经控制了城门，党馨被囚禁在卫所衙门里，生死未卜。再等等，再等等...... 麻贵喃喃自语，他在等北京的消息，等那十万两银子，等一个挽回军心的机会。
而北京的国库，王国光正指挥着库吏搬运银子。一箱箱白花花的银锭被装上马车，每箱都贴着 宁夏军饷 的封条，由锦衣卫亲自押送。马队出发时，王国光特意让人在最前面的马车上插了面黄旗，旗上写着 钦赐军饷，谁敢克扣—— 这是按皇帝的旨意办的，要让沿途所有人都知道，这银子是天子所赐，神圣不可侵犯。
文华殿里，朱翊钧重新看向那份西洋火炮图纸，却没了刚才的兴致。他知道，十万两银子或许能暂时稳住局面，却挡不住哱拜叛乱的野心。宁夏的烽火已经点燃，预警的信号已传遍朝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调集兵马，准备一场硬仗。
徐光启告辞时，看到皇帝正对着宁夏地图出神，手指在
和 宁夏城 之间画着线。阳光照在皇帝年轻的脸上，映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毅 —— 那是经历过风雨的人才有的神色，是真正的帝王气度。
走出文华殿，徐光启回头望了一眼，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忽然觉得，有这样果断的君主，宁夏的烽火纵然猛烈，终究会被扑灭。而那些即将送往西北的银子，不仅是军饷，更是皇帝稳住天下的决心，是万历中兴路上，必须跨过的一道坎。
预警的烽火已在西北燃起，而北京的紫禁城，正酝酿着一场雷霆万钧的反击。朱翊钧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 为了大明的西北，为了来之不易的中兴局面，这场仗，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