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钟声，若在大宋汴京，该是更夫梆子敲过街巷寂静的时辰。可此刻，陆衍——不，如今该称他为宋清砚了——站在出租屋的窗前，望着窗外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景象，只觉恍如隔世。
窗外夜深人静，却并非全然的黑暗。零星的路灯沿着街道蜿蜒，在地面投下昏黄的光晕，偶尔有汽车驶过，车灯划破夜色，留下短暂的光影轨迹，随即又归于平静。这便是现代都市的夜晚，没有宵禁，没有巡夜的士兵，只有无声流淌的时间，和远处高楼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灯火，像极了夜空中散落的星辰。
室内，一盏惨白的台灯亮着，光线聚焦在书桌一角，将周围的黑暗衬得愈发浓重。宋清砚刚结束了一场与现代电器的“艰难搏斗”，此刻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碗勉强泡开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蹙眉。
这碗面的包装上印着诱人的图案，汤汁浓郁，肉块饱满，可实际泡出来的模样却相去甚远。面条软塌塌地卧在碗中，几块脱水的牛肉干硬得硌牙，所谓的“红烧汤汁”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味道，甜腻中夹杂着一丝化学调料的气息。他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便皱着眉咽了下去。
在大宋，即便是街边小摊的一碗阳春面，也有着新鲜的汤底，手工擀制的面条劲道爽滑，撒上一把葱花，滴几滴香油，便是简单却纯粹的美味。而眼前这碗面，虽然方便快捷，却失了食物本身的本味。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筷子放在碗沿，目光落在了桌角摊开的几张纸上。
那是他在证物室凭记忆画下的衣物纤维草图。他自幼习画，丹青功底深厚，即便是用现代的普通圆珠笔，也将那些细微的纤维纹理描绘得栩栩如生。笔触间带着几分古朴的韵味，线条流畅而精准，可旁边标注的却是“聚酯纤维”“棉混纺”等现代术语，古今两种截然不同的元素在纸上碰撞，透着一种奇异的和谐与矛盾。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草图上的线条，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白天在停尸房的场景。魏明远的否定如同当头棒喝，那些同僚的讥讽也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明明凭借着大宋仵作的经验，发现了诸多疑点，可在这个讲究“科学证据”的时代，他的判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证物不会说谎，人心叵测，古今皆然。”他低声呢喃着，摩挲着手中那支普通的圆珠笔。这支笔在现代随处可见，可在他眼中，却像是替代了他惯用的银钗——银钗能验毒，能挑开细微的痕迹，而这支笔，能记录下他发现的线索，却无法像银钗那样，直接戳破人心的伪装。
他不禁想起了魏明远，那个看似威严公正的法医主任。白天，魏明远一口咬定溺水案是意外，对他提出的疑点视而不见，甚至还带着几分打压的意味。是魏明远真的刚愎自用，看不出案件中的破绽？还是说，他背后另有隐情，故意要掩盖真相？这个问题像一团迷雾，在他心中盘旋，始终无法散去。
就在宋清砚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圆珠笔时，桌上那个被他视为“邪物”的手机，突然屏幕亮起，发出刺耳且持续的震动与铃声。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宋清砚如临大敌。他身体本能地向后一倾，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尖锐的声响。他警惕地盯着那个发出声音和光芒的“黑匣子”，瞳孔微微收缩。在大宋，从未有过如此奇特的物件，能自行发光，还能发出这样怪异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妖物。
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在手机屏幕上。屏幕上跳动着一行字：“市刑侦支队 - 沈驰”。沈驰……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白天在停尸房，那个穿着黑色警服，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眼神锐利如刀的男人，正是市刑侦支队的队长沈驰。
接，还是不接？这个问题瞬间在宋清砚的脑海中闪过。他对这个世界的通讯器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可他又想起了白天沈驰的眼神，那眼神中没有同僚的讥讽，也没有魏明远的打压，反而带着一丝探究和审视，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努力回忆着白天小林使用手机的场景，依稀记得小林是按下了一个绿色的图案，然后才将手机贴到耳边。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对案情推进的渴望，渐渐压倒了对未知事物的戒备。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找到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轻轻按了下去，然后模仿着小林的样子，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陆法医？我是沈驰。这么晚，没打扰你‘休息’吧？”
电话那头传来沈驰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递过来，带着一丝沙哑，背景中还能听到轻微的纸张翻动声，显然，沈驰此刻仍在加班。他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但“休息”二字却略有停顿，似乎意有所指，仿佛已经猜到宋清砚并未入睡。
宋清砚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多年在大宋官场应对上官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用上了谨慎与克制的语气：“沈……队长。卑职未曾安歇，不知深夜来电，有何见教？”
“卑职”一词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宋清砚才意识到不妥。在这个时代，早已没有“卑职”这样的称呼，他这样说，恐怕会引起沈驰的怀疑。果然，电话那头的沈驰明显顿了一下，似乎也对这个称呼感到意外。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驰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呵，不用这么正式。今天在停尸房，你的表现……很特别。我查了你的档案和过往鉴定报告，和今天判若两人。”
沈驰的话直接抛出了疑点，没有丝毫拐弯抹角，语气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显然是在观察宋清砚的反应。
宋清砚的心头一凛，暗道不好。他知道，自己今天在停尸房的表现确实太过反常，与“陆衍”以往平庸的形象截然不同，沈驰会产生怀疑，也在情理之中。他必须尽快找个借口，将这件事搪塞过去，同时还要符合“陆衍”的人设。
他快速在脑海中思索着，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人总会开窍。此前是卑……是我愚钝，近日翻阅旧籍，偶有所得。”
这个借口其实有些生硬，“翻阅旧籍”就能让一个平庸的法医突然变得眼光独到，任谁听了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宋清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这样应付过去。他知道，这个借口也为后续沈驰可能会调查他所谓的“旧籍”埋下了伏笔，可眼下，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电话那头的沈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宋清砚这番话的可信度。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出了此次来电的核心意图：“开窍？有意思。我不管你是开了窍还是换了个人，我只看证据和结果。溺水案，魏主任已经签字结案，压力很大。但我觉得，你话没说完。”
宋清砚的心猛地一跳，沈驰果然看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等待着沈驰接下来的话。
“陆衍，在我这里，真相比规矩重要。”沈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你手里有能推翻结论的硬证据，或者有确凿的新发现，我的办公室，或者我的私人电话，随时为你敞开。你可以直接找我。”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宋清砚的心中炸开。沈驰竟然愿意让他绕过魏明远，直接向自己汇报，这不仅是极大的信任，更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同时，也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在大宋，官场等级森严，越级上报乃是大忌，可沈驰却打破了这种“规矩”，只看重真相。
宋清砚的心中百感交集，有激动，有感激，也有一丝警惕。沈驰如此行事，究竟是出于对案件真相的执着，还是另有其他目的？他不敢轻易下判断，但沈驰的这番话，无疑为他调查溺水案的真相，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语气恭敬而坚定地说道：“多谢沈队信任，若有新的发现，我定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好，我等你的消息。”沈驰的声音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废话，“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地查案。”
“是，沈队。”
挂断电话后，宋清砚缓缓放下手机，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外壳的冰凉触感。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内心波澜起伏。沈驰的信任，就像是一道暗夜中的微光，照亮了他在这个陌生世界中前行的道路，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查明真相的决心。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不夜城”。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勾勒出城市繁华的轮廓。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举目无亲，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手中的线索和那份对真相的执着。
“沈驰，可用，但需慎用。”他在心中默默说道。沈驰虽然表现出了对真相的重视，但人心隔肚皮，在没有完全了解沈驰的为人之前，他不能轻易地将所有底牌都亮出。当务之急，是查明那衣物纤维的来历，只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才能坐实溺水案是谋杀，也才能不辜负沈驰的信任。
他转过身，回到书桌前，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那张纤维草图上。台灯的光线洒在纸上，让那些细微的纹理更加清晰。他拿起圆珠笔，在纸上仔细地标注着，眼神中充满了坚定。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艰难，他都要一步步走下去，揭开案件的真相，为死者讨回公道，也为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找到一席之地。
与此同时，市刑侦支队的队长办公室内，沈驰也刚刚放下手机。他靠在办公椅上，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烟雾在空气中缓缓升腾，缭绕在他的周围，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其中最上面的一份，便是陆衍的档案。沈驰拿起档案，翻开来看。档案中的陆衍，履历平平，从医学院毕业后进入市法医中心，工作多年，一直表现平庸，没有什么突出的业绩，也没有出过重大的差错，就像是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无闻地工作着。
可今天在停尸房看到的陆衍，却与档案中的描述判若两人。那个眼神锐利，言辞犀利，能在短时间内发现诸多疑点的陆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平庸了多年的法医。
沈驰将档案放在一边，伸手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调出了白天停尸房的监控录像。画面定格在陆衍俯身查看尸体，眼神骤变的那一瞬间。从监控画面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陆衍眼中的震惊、疑惑，以及随后闪过的坚定。那眼神，绝不是一个长期平庸的人所能拥有的，那是一种对真相的渴望，对细节的敏锐洞察力，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档案可以造假，但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沈驰低声自语，烟雾从他的嘴角溢出，“这小子，要么是个被埋没了的天才，要么……背后有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他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溺水案虽然已经被魏明远签字结案，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魏明远的态度太过强硬，似乎急于将案件定性为意外，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而陆衍的出现，恰好为这个看似已经尘埃落定的案件，带来了一丝变数。
“给他个机会，也给我们案子一个突破口。”沈驰对着空气说道，仿佛在跟自己的副手对话，“盯紧他，也……保护好他，别让魏明远那边给他使绊子。”
他知道，魏明远在法医中心经营多年，势力不小。陆衍既然敢在停尸房公开质疑魏明远的结论，就必然会引起魏明远的不满。魏明远很可能会在暗中给陆衍使绊子，阻碍他调查案件的真相。所以，他必须派人保护好陆衍，同时也要密切关注陆衍的动向，看看他究竟能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又或者，他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办公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电脑屏幕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沈驰靠在办公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停尸房的场景，以及刚才与陆衍的通话内容。他隐隐觉得，这个看似平凡的夜晚，或许将会成为解开溺水案真相的关键转折点。而陆衍这个突然“开窍”的法医，也必将在这场探寻真相的道路上，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