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但风小了。
金小小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嘴里全是血和雪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没动，右手还死死压在修士胸口，掌心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渗进雪里，渗进地板的缝隙。
她的左肩塌了一块，骨头碎得像被铁锤砸过的瓦片，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整条手臂抽搐。
赵弟子站在三步外，指尖的灵光已经散去，脸上那抹冷笑却没退。
他低头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困在泥里的虫子，挣扎得越狠，越显得可笑。
“你真是疯了。”他说：“就为了一个快死的人，把自己搭进去？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想救人？”
金小小没抬头，也没说话。她的视线落在修士脸上——那张脸还在抽动，眼睛半睁，瞳孔涣散，可胸膛还在起伏。还活着。
这就够了。
赵弟子往前半步，靴子踩在血泊边缘，声音压低了些：“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走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我帮你弄到入门考核的名额。”
金小小睫毛颤了颤。
“不是旁听，是正式资格。”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温和下来，像换了个人：“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回到演武场，回到你该在的位置。只要你闭嘴，名额就是你的。”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雪落在屋顶的声音。
金小小终于动了。
她慢慢抬起右手，把掌心那道裂口对准自己的眼睛。
血还在流，顺着虎口滑到手腕，滴在雪地上，一滴，两滴。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站在演武台下，看着她一剑挑断三根铜丝，当着所有长老的面说：“小小这孩子，心正，手稳，将来不会走歪路。”
那时她不懂什么叫“心正”。
现在她懂了。
她缓缓抬头，看向赵弟子，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你说我废物，说我救不了人。可你呢？你连试都不敢试，就认定别人不行。”
赵弟子脸色一沉。
“你给我的不是机会。”她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把身子往上抬，肩胛骨发出咯吱的响声：“是你想让我变成你。”
她没再看他，而是低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
布角已经磨破，里面躺着一颗淡青色的丹药，是她攒了半个月的工分换来的疗伤丹，一直没舍得用。
她捏开修士的嘴，把丹药塞进去，又用指尖蘸了点自己的血，抹在他喉咙上，助药力化开。
赵弟子猛地跨前一步：“你找死！”
金小小没理他。她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腿撑地，一点一点挪到墙边，那里靠着一把砍柴刀。刀刃卷了口，木柄裂了缝，是她每天劈柴用的那把。
她握住刀柄，指节发白。
赵弟子冷笑：“你要干什么？拿这破刀砍我？”
金小小没答。她拖着身子，爬到柴房中间那根主柱旁。柱子年久失修，底部已经被虫蛀空了一圈，她之前就注意到了。
她举起砍柴刀，对着柱根，狠狠劈了下去。
“咚！”
木屑飞溅，柱子晃了晃。
赵弟子愣了一下：“你疯了？这房子塌了，你们两个都得被埋！”
金小小不答，又是一刀。
“咚！”
裂缝扩大，屋顶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第三刀砍下去时，整根柱子“咔”地一声裂开大口，柴堆哗啦倒下，压住角落的残符，屋顶猛地一沉，雪从破洞灌进来，砸得满地都是。
赵弟子下意识后退两步，避开落下的木头。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金小小猛地扑向地窖口。
那是个藏柴火用的地下小坑，平时没人注意，她早就想好了退路。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修士往地窖里拖。
那人轻得像一捆干草，胸口的血还在流，但她不敢停。
她把人塞进去，又抓起几块碎柴和雪，盖在上面，只留一条缝隙透气。
做完这些，她整个人瘫在地窖边，喘得像条离水的鱼。
赵弟子站在门口，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几刀，差点砸到我？”他声音冷得像冰：“你真以为这点小把戏能骗过我？”
金小小靠在墙边，嘴角扯了扯：“我没想骗你。我只是……不想再看着人死在我面前。”
赵弟子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好，很好。你救了他，你满意了？可你拿什么活下去？你肩胛骨断了，血流不止，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拿什么去考核？拿什么去证明自己？”
金小小没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还在抖，可掌心的血纹已经不再蠕动，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安静地贴在皮肤上。
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修仙不是为了赢别人，是为了守住你心里那点光。丢了它，灵根再强，也是废人。”
她一直以为那光是指天赋，是指地位，是指被人认可。
现在她明白了。
那光，是选择。
哪怕疼得想哭，哪怕站都站不起来，哪怕所有人都说你不行——你还能不能，为别人挡一次刀？
她抬起头，看着赵弟子：“你说我拿什么活下去？”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里：“我拿‘我还能救一个人’这件事，活下去。”
赵弟子沉默了。
屋外的雪还在下，柴房的屋顶塌了一角，冷风从破口灌进来，吹得残破的符纸哗啦作响。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转身，大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背对着她：“地窖藏不了人。明天一早，执事堂就会来查。你最好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办。”
门“砰”地关上，震得屋顶又掉下一把雪。
金小小靠在墙边，喘着气，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地窖太浅，藏不了多久。可她已经没得选了。
她慢慢爬到地窖边，掀开一角柴草，看了看里面的人。那人的呼吸比刚才稳了些，胸口起伏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她把玉佩贴在心口，菜籽紧挨着它，两者接触的地方，那半圈锁链纹还在，淡淡的，像被风吹过的灰烬。
她闭上眼，靠在墙边，手指轻轻抚过砍柴刀的刃口。
刀很钝，可她用了它，劈开了木头，撑住了屋顶，救了一个人。
这就够了。
她睁开眼，看向地窖深处。
“等你醒过来，”她低声说：“我有话问你。”
外面的雪地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小小猛地抬头，手瞬间握紧了砍柴刀。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
她屏住呼吸，刀刃对准门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门开了一条缝，一道黑影投在雪地上，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