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谷,地处青木镇西北,因常年被一片灰白色的湿冷雾气笼罩而得名。谷内地形错综复杂,怪石嶙峋,古木盘根错节,寻常人进入极易迷失方向,加之谷中弥漫的淡淡瘴气带有微毒,久闻令人头晕目眩,故而人迹罕至。
林暮野身形如电,在崎岖的山路间穿行,越是靠近迷雾谷,周围的雾气便越是浓郁,视线受到极大阻碍,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甜腻味道也渐渐明显。他暗自运转内力,封闭部分感官,抵御着瘴气的侵蚀,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极致,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根据柳青提供的方位,他很快来到了迷雾谷的边缘。这里雾气相对稀薄,可以隐约看到前方一片被藤蔓和怪石半掩着的狭窄入口,如同巨兽微张的口。
林暮野没有贸然进入。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的气息调整到一种平和而自然的状态,避免流露出任何敌意或锋芒。他清楚,蛮巫常年与自然相伴,感知极为敏锐,任何一丝不善的念头都可能被他们察觉。
他站在入口外约十丈处,朗声开口,声音清越,穿透迷蒙的雾气,带着诚恳与尊重:“在下林暮野,为云汐之事,特来拜会蛮巫前辈,恳请一见!”
声音在谷中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枯枝上的黑鸦,发出“嘎嘎”的刺耳鸣叫。
谷内一片沉寂,只有风声穿过石缝的呜咽。
林暮野并不气馁,再次开口,语气更加沉稳:“晚辈深知前辈担忧魂种失衡,危害世间。然,强取非是善法,云汐无辜,魂种亦非其愿。我等已寻得缓解疏导之法,假以时日,必能彻底净化,使其重归安宁,亦不违天地平衡之道。晚辈此来,非为挑衅,只为陈情,望前辈明鉴!”
片刻之后,谷口的雾气一阵翻涌,两名身材高大、脸上涂抹着彩色泥彩、眼神锐利的蛮巫战士无声无息地出现,拦在了入口处。他们手持镶嵌着兽骨的长矛,周身散发着原始而危险的气息,警惕地打量着林暮野。
其中一人用生硬的语调喝道:“外族人!此地乃禁地,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林暮野拱手施礼,不卑不亢:“两位兄台,在下并无恶意,只为求见主事之人,陈述利害。关乎魂种与那无辜女童性命,亦关乎此地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波,还请通禀。”
两名蛮巫战士对视一眼,显然有些犹豫。他们能感受到林暮野身上并无杀气,且言辞恳切,提到的“魂种”和“更大风波”也触动了他们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谷内深处传来,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穿透雾气,直接响在林暮野的心头:“让他进来吧。”
两名蛮巫战士闻言,立刻收起长矛,让开道路,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
林暮野道了声谢,迈步踏入迷雾谷。
谷内的雾气更加浓郁,能见度不足三丈。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盘结的树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腐烂气息和那股甜腻的瘴气。林暮野小心翼翼前行,感知全开,他能感觉到暗处有不止一道目光在注视着他,带着审视与好奇。
跟着前方引路的一名蛮巫战士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带。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小的营地,中央燃着一堆篝火,火焰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蓝色,跳动着,却几乎感觉不到热量,反而散发着一股驱散湿寒和瘴气的暖意。几名蛮巫围坐在火堆旁,或擦拭武器,或摆弄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和兽骨。
而在营地中央,一块较为平坦的青石上,盘膝坐着那位之前与狩铃人对峙的老巫。他依旧手持那根缠绕着藤蔓与羽毛的骨杖,浑浊的双眼此刻精光内敛,正平静地看着走来的林暮野。
引路的战士退到一旁。林暮野上前几步,再次拱手行礼:“晚辈林暮野,见过前辈。”
老巫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沙哑:“年轻人,胆色不错。只身闯入我这迷雾谷,就不怕我等将你拿下,如同对待那狩铃人一般?”
林暮野坦然道:“前辈若想动手,晚辈在谷外时便已遭不测。既然允我入内,便是给了晚辈说话的机会。晚辈相信,前辈乃明理之人,所求无非是维系平衡,而非滥杀无辜。”
“哦?你倒是会说话。”老巫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你说你已寻得疏导魂种之法?是何方法?那魂种源自古老恐惧,与‘寂灭之铃’的碎片息息相关,岂是轻易能够净化?”
“不敢隐瞒前辈。”林暮野如实相告,“我等借助的,乃是‘清心铃’碎片之力。”
“清心铃?”老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守铃人一脉的圣物?难怪……清心铃蕴含生机与宁静之力,确是恐惧魂种的克星。看来,柳府确是守铃人后裔无疑。那柳家女娃,便是执铃者?”
“正是。”林暮野点头,“柳小姐已为云汐进行第一次疏导,效果显着,魂种躁动已被压制。后续只需定时疏导,辅以安魂香,彻底净化指日可待。强行带走云汐,魂种脱离清心铃的压制,恐生变故,反而不美。前辈所求之平衡,由我等循序渐进达成,岂非比激烈手段更为稳妥?”
老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周围的蛮巫也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老巫身上。
“你所言,确有几分道理。”良久,老巫缓缓开口,“清心铃之力,老夫亦有所耳闻,确是正道。若真能妥善解决魂种,使其无害化,而非简单湮灭或转移,倒也符合自然循环之理,不至于引发更大的天地反噬。”
林暮野心中一喜,知道说动了几分,趁热打铁道:“前辈明鉴!此外,晚辈还有一事相告。血狼部落已然南下,其目标很可能亦是铃铛碎片,尤其是他们信奉的‘狂血之铃’,若被其得逞,以此地为基础散播狂暴与杀戮,才是真正破坏平衡的浩劫!昨夜黑风林一战,前辈应与他们交过手,知其凶悍。”
提到血狼部落,老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周围蛮巫的气息也随之一紧,显然昨夜的战斗让他们印象深刻。
“那群只知破坏的疯狼!”老巫冷哼一声,“‘狂血之铃’的力量,早已扭曲了他们的心智,与野兽无异。他们若得势,确是大患。”
“正是!”林暮野郑重道,“狩铃人欲收集所有铃铛,手段强硬;血狼部落欲散播狂血,毁灭秩序;唯有前辈与我等,意在平息祸端,维系安宁。眼下局势,狩铃人与血狼部落皆是我等潜在之敌。前辈何不暂且搁置对云汐的处置,与我等携手,先应对这两方大敌?待尘埃落定,魂种之事亦必给前辈一个圆满交代。”
林暮野这番话,可谓是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他将蛮巫拉到了与自己同一阵线,共同面对更强大的外部威胁。
老巫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林暮野,仿佛要将他看穿。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那青蓝色篝火无声跳动着。
“年轻人,你很擅长说服人。”老巫缓缓道,“你的提议,老夫需要与族人商议。不过,在商议出结果之前,我方可暂不采取对那女童的强制行动。但你必须保证,清心铃疏导魂种之事,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平衡崩塌,后果你承担不起!”
林暮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肃然道:“晚辈以性命担保,必竭尽全力,确保云汐安然无恙,魂种顺利净化!”
“好,记住你的承诺。”老巫摆了摆手,“你可以回去了。若有决定,自会有人告知于你。”
“多谢前辈!”林暮野再次行礼,不再多言,转身在先前那名蛮巫战士的引领下,离开了迷雾谷。
走出谷口,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林暮野长长舒了一口气。与蛮巫的初步接触比预想中顺利,至少暂时稳住了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潜在的合作可能。
他不敢耽搁,立刻动身返回柳府。
然而,就在林暮野于迷雾谷中与蛮巫周旋博弈之时,柳府之外,杀机已悄然临近。
那名发现柳府的血狼暗哨,已将消息传回了位于黑风林更深处一个极其隐蔽血腥的临时营地。
营地中央,一堆用人头骨垒成的篝火熊熊燃烧,火焰竟是诡异的暗红色,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和狂暴的能量波动。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披着完整血狼皮毛、脸上有着狰狞疤痕的巨汉,正盘坐在篝火前。他手中摩挲着一枚约拳头大小、通体暗红、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纹路的奇异铃铛——正是“狂血之铃”的碎片!铃铛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嗡鸣,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嘶吼。
他,便是血狼部落此次南下的首领——狼主赫屠!
“狼主!”那名暗哨匍匐在地,狂热地禀报,“已确认守铃人据点,就在青木镇柳府!府内有清心铃的气息,还有……还有那让‘圣铃’渴望的‘恐惧食粮’!”
赫屠猛地睁开双眼,他的瞳孔竟然是骇人的血红色,充满了暴虐与贪婪。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守铃人的龟壳……还有美味的魂种……很好!狩铃人和那些臭蛮子刚让我们吃了亏,正好拿他们补补!”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狂暴的气息席卷整个营地,让周围那些双眼泛着红光的血狼战士纷纷兴奋地低吼起来。
“召集儿郎们!”赫屠举起手中的狂血之铃,暗红色的光芒大盛,“趁着狩铃人和蛮巫还没缓过气,先去把那柳府给老子踏平!把清心铃和‘食物’给老子抢回来!让‘圣铃’饱饮鲜血与恐惧!”
“嗷呜——!”营地内响起一片嗜血的狼嚎。
片刻之后,约莫二十余名血狼战士,在狼主赫屠的亲自带领下,如同出闸的疯狼,带着滔天的血腥与狂暴之气,冲出黑风林,直扑青木镇柳府!
他们的速度极快,眼中只有杀戮与掠夺,沿途惊起飞鸟走兽,恐怖的煞气让空气都几乎凝固。
而此刻,柳府之内,刚刚启动不久的青木蕴灵阵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波动,府中众人尚不知,一场血腥的突袭,已近在咫尺!
林暮野正在赶回的路上,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蛮巫的态度告知柳明渊,并加紧探查血狼部落的动向。
他浑然不知,最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