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细针扎入骨髓。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浮,耳边是轰鸣的水声,身体被狂暴的力量撕扯、翻滚,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颠簸出来。林暮野感觉自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在无尽的黑暗激流中随波逐流,唯有丹田处那一点微弱的、属于白狐灵晶的暖意,如同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维系着他一丝微弱的精神不灭。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撕扯力渐渐减弱,身体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出!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响起。
刺眼的阳光取代了地底的幽暗,新鲜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中,河水冰凉,却不再有地底那诡异的阴寒。
“暮野!暮野!”苏宛白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正奋力游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岸边拖。
林暮野勉强睁开被水刺痛的眼睛,环顾四周。这是一条陌生的山涧河流,两岸是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丛林,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山脉。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仿佛之前在地底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但身体的极度虚弱、丹田的空荡刺痛,以及脑海中清晰的记忆,都告诉他,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道长!赵大哥!阿旺!你们在哪里?”苏宛白朝着河面呼喊。
很快,附近的水面陆续冒出脑袋。玄诚道长、赵老大、阿旺,以及幸存的几个村民,包括二狗子母子,都挣扎着游向了岸边。众人互相搀扶着,狼狈不堪地爬上岸边的碎石滩,一个个瘫倒在地,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同伴的悲伤,以及深深的疲惫。
清点人数,原本跟随进入祠堂的村民,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想到那些永远留在地底的乡亲,以及那只为守护他们而牺牲的白狐,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被沉重的哀伤所取代。
玄诚道长不顾自身伤势,立刻检查林暮野的状况。当他探知到林暮野体内几乎油尽灯枯的状态,以及那强行引动地脉古阵造成的经脉隐伤时,眉头紧紧皱起。
“暮野小友,你……太乱来了!”玄诚道长语气带着后怕与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地脉之力岂是凡躯所能轻易引动?你此番强行沟通,虽侥幸成功,却几乎耗尽了你的本源生机,更伤了修行根基!若非那净魂璃花和白狐灵晶护住你心脉魂魄,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众人都明白其中的凶险。
林暮野虚弱地笑了笑,声音沙哑:“当时……别无选择。”他感受着体内那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刺痛,知道自己这次付出的代价极为惨重,但他并不后悔。
“我们现在……在哪儿?”赵老大拧着湿透的衣服,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玄诚道长抬头观察太阳方位,又看了看山势走向,沉吟道:“根据地下暗流的流向和速度判断,我们恐怕已被冲出了数十里之外,这里……似乎已经不在我们之前所在的那片山域了。”
这意味着他们暂时安全了,远离了那个恐怖的黑袍人和阴兵,但也意味着他们迷失了方向,身处完全陌生的荒野。
“咳咳……那魔头……死了吗?”阿旺心有余悸地问道。
众人沉默。黑袍人被逼跳入黑湖另一侧,生死未卜。但以他那诡异莫测的实力和狠辣心性,恐怕没那么容易死掉。一想到可能还被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惦记着,众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地脉古阵被引动,阴兵被净化,他的图谋应该已经受挫。”玄诚道长分析道,“但他本人是否陨落,难说。而且,地脉失衡,不知会引发何种后果……”
正说话间,脚下的大地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虽然短暂,却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地龙翻身?!”有村民惊恐道。
玄诚道长面色凝重:“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的地动。地脉古阵被强行激发,虽净化了邪秽,但也可能扰乱了地气平衡。希望……不会酿成大祸。”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劫后余生的气氛更加沉重。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众人身上湿透,又累又饿,更有伤在身,必须尽快找到栖身之所和食物水源。
林暮野在苏宛白的搀扶下勉强坐起,他尝试运转体内那微乎其微的阴阳之气,却发现如同泥牛入海,难以凝聚,经脉间更是传来针扎般的剧痛。他苦笑一下,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动用任何力量了,甚至连行动都成问题。
“我先调理一下暮野的伤势,你们去找些干柴生火,再看看附近有没有能果腹的东西。”玄诚道长吩咐道。
赵老大和阿旺立刻带着还能行动的村民分头行动。苏宛白则守在林暮野身边,用撕下的衣襟蘸着河水,小心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污渍和手臂上的擦伤。
看着苏宛白专注而担忧的侧脸,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轻微颤抖,林暮野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一路走来,若非她不离不弃,自己恐怕早已……
“宛白……谢谢你。”他轻声说道。
苏宛白动作一顿,抬起头,眼圈微红,却强扯出一个笑容:“说什么傻话。要不是你,我们所有人都死在地底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以后……不许再这样拼命了。”
林暮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一片柔软,点了点头,却没有承诺。有些时候,面对绝境,拼命是唯一的选择。
玄诚道长盘膝坐在林暮野身后,双掌抵住他的背心,将自身精纯温和的道家真气缓缓渡入,助他梳理紊乱的气息,温养受损的经脉。这个过程缓慢而细致,玄诚道长自己也有伤在身,额角很快渗出汗珠。
就在这时,外出的赵老大等人回来了,带回了一些干柴和野果,甚至还有两只被打晕的野兔。
“这林子很密,动物不少,但好像……有点不对劲。”赵老大放下东西,眉头紧锁,“太安静了,而且我看到有些地方的草木,颜色变得很奇怪,有的发黄枯萎,有的却又异常茂盛,透着股邪气。”
阿旺也补充道:“河水……好像也比平时凉很多。”
玄诚道长停下运功,凝重道:“看来地脉失衡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了。万物生长依赖地气,地气紊乱,则草木异常,水源也可能受到影响。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人烟,了解情况。”
火堆升起,驱散了寒意,也烤干了湿衣。食物的香味暂时抚慰了饥肠辘辘的众人。林暮野吃了几口烤熟的兔肉和野果,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但身体的虚弱和经脉的刺痛依旧明显。
休息片刻后,众人决定沿着河流向下游行走。通常河流下游会有人类聚居地。
然而,接下来的路程,让他们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地脉失衡”带来的诡异变化。
河流两岸的植被确实出现了赵老大所说的异常,有些地方大片枯萎,死气沉沉;而另一些地方,植物却疯狂生长,藤蔓粗壮如臂,花朵颜色妖艳得不正常,甚至散发出淡淡的、类似地底那黑湖的檀香气味,却混合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甜腻。
他们甚至还遇到了一些行为异常的动物。一只野鹿眼睛赤红,见到人不但不跑,反而龇牙咧嘴地发出低吼;树上的松鼠抱着果实,却一动不动,眼神呆滞。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门。
“地脉之气紊乱,影响了此地的生灵。”玄诚道长忧心忡忡,“长此以往,恐生妖孽啊。”
众人的心情越发沉重,脚步也不由得加快。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日头偏西,前方终于出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几块被开垦过的田地,虽然田里的庄稼也显得有些蔫黄。
顺着田埂继续前行,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
希望就在眼前!众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他们靠近村口时,却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寂静。此时应是傍晚炊烟袅袅之时,村子里却听不到鸡鸣犬吠,也看不到人影,只有几座破旧的茅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村口的道路上,散落着一些杂物,仿佛经历过什么骚乱。
“怎么回事?这村子……”赵老大握紧了路上削尖的木棍,警惕地放缓了脚步。
玄诚道长示意大家小心,他当先走向村口一间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屋子,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
屋内空空荡荡,桌椅翻倒,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灶膛冰冷,积满了灰尘,显然已很久无人居住。
“没人?”苏宛白诧异。
他们又连续查看了几间屋子,情况大同小异。整个村子,竟然是一个空村!而且从痕迹看,村民们离开得似乎很匆忙。
“看这里!”阿旺在村中央的空地上喊道。
众人围过去,只见空地的泥地上,留着几道深深的、仿佛是什么巨大爬行动物留下的拖痕,一直延伸到村子后面的山林里。拖痕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破碎的衣物和……几根带着啃噬痕迹的白骨!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所有人的脊背。
这个村子,并非简单的迁徙,而是遭遇了某种……可怕的东西袭击!
是地脉失衡引来的凶物?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林暮野忽然感到丹田内那一直安静温养的白狐灵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带着警惕和不安的意念。
他猛地抬头,望向村子后方那幽深的山林。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新的危机,在这看似平静的黄昏空村中,悄然降临。他们刚刚脱离地底魔窟,却又踏入了一片被未知恐怖笼罩的绝地。前方的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