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雨夜，雨丝如织，密密麻麻地坠落，将整个长公主府笼在一片迷蒙之中。檐下的水珠顺着瓦楞滚落，打在芭蕉宽大的叶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一曲凄凉的乐章，奏响在这寂静的雨夜。
苏锦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肩胛处还裹着厚厚的纱布，每动一下都似有针扎般的疼痛。然而，她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手中那份密报，那上面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赵成在春狩刺杀失败后，竟连夜去了陆相府，两人在书房里密谈了一个时辰，连贴身小厮都不准靠近。她深知，这背后必有更大的阴谋在酝酿。
“公主，药熬好了。”挽月端着青瓷药碗轻步走进来，热气从碗中袅袅升起，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 “太医说这药要趁热喝，才能更好地清毒化瘀。”
苏锦放下密报，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汁在碗中微微晃动，散发出苦涩的气味。她刚将药碗凑近唇边，那熟悉的味道便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味道太像前世临死前陆乘亲手端来的那碗毒酒，只是少了些刺鼻的腥气。
“放在这儿吧，我待会儿喝。” 苏锦将药碗轻轻搁在矮几上，目光又重新落回密报上。赵成与陆敬之的密谈，绝不仅仅是为了春狩刺杀的善后，他们肯定在策划新的阴谋。而陆乘……他那日挡箭的模样还在眼前，可他毕竟是陆敬之的儿子，会不会也参与其中？
正想着，廊下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卫的通报：“公主，陆世子求见。”
苏锦握着密报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陆乘？他来干什么？是替陆敬之探口风，还是……真的只是来看她的伤？
“让他进来。” 她压下心里的疑虑，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陆乘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素色锦袍，左臂的伤口还未痊愈，空荡荡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显得有些狼狈。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几缕黑发贴在颊边，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站在门口，并未踏入室内，只是对着苏锦抱了抱拳，声音沙哑地说道：“长公主，臣来看看您的伤。”
苏锦抬眼，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纱布已经换过新的，但依旧能隐约看到渗出的血迹，那殷红的颜色让她想起春狩时，他挡在她身前，手臂上染开的血色。她的心脏微微一揪，但很快便将这丝异样压了下去，声音冷淡地回应道：“劳烦世子挂心，我的伤不碍事。”
陆乘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矮几上的药碗上，随即又移开，声音低了几分：“太医说您的伤需要静养，不能劳累。那些密报…… 若是不急，不妨先放一放。”
苏锦的眉梢微微一挑，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他怎会知道她在看密报？是提前打听了消息，还是……他也在关注赵成和陆敬之的动向？
“世子倒是消息灵通。” 她重新拿起药碗，轻轻晃了晃，褐色的药汁在碗中打着转， “不过这些事，是我和陛下的事，就不劳世子费心了。”
陆乘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软榻三尺远的地方，目光落在苏锦的肩胛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春狩那日，若不是我…… 您也不会受伤。”
“世子说笑了。” 苏锦轻啜一口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她想起前世的画面——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陆乘端着毒酒走进来，说 “长公主，陛下赐您体面”，那时他的眼神，比这药汁还冷， “那日世子挡箭，是尽臣子本分，我该谢你。但我们之间，仅此而已。”
陆乘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苏锦冷淡的侧脸，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闷得发疼。他想说他挡箭不是为了本分，想说他后悔前世做的事，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没有证据，也没有资格，毕竟前世的债，不是一句 “后悔” 就能还清的。
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药罐，重新倒了一碗药，递到苏锦面前：“这碗药凉了，臣再给您换一碗热的。太医说，您的毒还没清干净，必须喝热药。”
苏锦看着他递过来的药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脸，让他看起来少了些冷硬，多了些柔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接——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这药她必须喝，她还要活着，查清前世的真相，护好萧珩。
可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药碗时，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陆乘，你前世…… 可曾记得药苦？”
陆乘的身体猛地一僵，递药碗的手顿在半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窗外的雨色还要白，手里的青瓷药碗 “咔” 地裂了道细纹，褐色药汁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砖上，像极了前世溅在他袖口的血。
“你……” 他看着苏锦，眼底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还记得…… 前世？”
苏锦没有回答，她缓缓抬起手，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那是她贴身带了多年的匕首，刀柄上刻着苏家的族徽，前世她就是用这把匕首，试图刺杀陆乘，却被他夺下，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递来毒酒。
她握住匕首，刀尖对着陆乘，眼神冷得像冰：“我不仅记得药苦，还记得我父兄的血有多热，记得我苏家满门的冤魂有多怨，更记得…… 你亲手递来的那碗毒酒，是什么味道。”
匕首的寒光映在陆乘的眼里，让他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苏锦不是在试探他，她是真的记得前世的一切！那些他拼命想忘记、想弥补的过往，原来一直刻在她的心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阿锦……” 他下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前世的事，是我错了，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被我父亲骗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苏家，可我……”
“闭嘴！” 苏锦厉声打断他，匕首往前递了一寸，刀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胸口， “你没资格叫我阿锦！前世你杀我父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对错？你递毒酒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愧疚？现在你说你错了，有用吗？我苏家满门的冤魂，能活过来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肩胛的伤口被牵扯得生疼，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可她却死死地握着匕首，不肯松开——她怕自己一松，就会想起他挡箭的模样，就会动摇，就会原谅这个杀了她全家的仇人。
陆乘看着她眼底的恨意，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前世的债，这辈子都还不清。他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苏锦，眼底满是痛苦和绝望：“你若想报仇，就杀了我吧。这样，你心里或许能好受些。”
“杀了你？” 苏锦冷笑一声，眼底却泛起了红， “杀了你，就能换回我父兄的命吗？就能洗清苏家的冤屈吗？陆乘，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我要让你看着，我是怎么把你陆家欠我的，一点一点讨回来！我要让你父亲，为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说完，猛地收回匕首，转身背对着陆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走吧。从今往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忍不住，现在就杀了你。”
陆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想再说些什么，想解释前世的误会，想告诉她陆敬之才是幕后黑手，可他知道，苏锦不会信，也不会听。他只能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药碗，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声音沙哑：“阿锦，赵成和我父亲最近在密谋一件事，可能会对陛下不利。你…… 你一定要小心。”
苏锦的身体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陆乘苦笑了一下，转身走进雨里。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寒意顺着衣领往下钻，可他却感觉不到冷 —— 心里的冷，比这雨夜还要刺骨。
廊下的宫灯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苏锦缓缓转过身，看着门口的方向，手里的匕首还在微微颤抖。她知道，陆乘说的是真的，赵成和陆敬之肯定在策划阴谋，可她不能相信他，也不敢相信他 —— 前世的背叛，太痛了，她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公主，您没事吧？” 挽月端着新的药碗走进来，见苏锦脸色苍白，连忙上前， “您的伤口是不是又疼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苏锦摇了摇头，接过药碗，一口喝了下去。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能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她看着窗外的雨，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力感 —— 她以为自己能靠着仇恨支撑下去，可陆乘挡箭的模样、他刚才的哀求、他提醒她小心的话语，都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心上，让她开始怀疑，前世的真相，真的是她看到的那样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公主，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有急事，让您即刻进宫。”
苏锦猛地回过神，把匕首收进枕下，整理了一下衣襟：“知道了，备车，我马上就去。”
她知道，萧珩找她，肯定是为了赵成和陆敬之的事。不管前世的真相是什么，不管她对陆乘有多少疑虑，现在最重要的，是护住萧珩，护住这江山。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雨夜里的皇城格外安静，只有马蹄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苏锦靠在车壁上，手里握着那枚 “免死” 金简，指尖的凉意让她保持清醒。她想起陆乘刚才的眼神，想起前世的毒酒，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绝不会再让苏家的悲剧重演。
御书房里，萧珩正站在地图前，脸色阴沉。见苏锦进来，他连忙迎上去，握住她的手：“阿姐，你来了。刚收到密报，赵成和陆敬之想在三日后的朝会上，联名弹劾你，说你 ‘善妒成性，干预朝政’，还想请太后下懿旨，废黜你的长公主之位！”
苏锦的眼神冷了下来：“他们倒是敢想。不过，仅凭一个 ‘善妒成性’，就想废黜我？未免太天真了。”
“他们不止有这个理由。” 萧珩叹了口气，递给她一份密报， “他们还收集了一些 ‘证据’，说你私通外臣，还说你暗中培养死士，意图不轨。这些都是假的，是他们伪造的，可太后偏听偏信，已经答应在朝会上议一议。”
苏锦接过密报，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 “证据” 伪造得很逼真，甚至还有她和 “外臣” 来往的书信，字迹模仿得有七八分像。她冷笑一声：“赵成和陆敬之倒是花了不少心思。不过，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未免太小看我苏锦了。”
萧珩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松了口气：“阿姐，你有什么计划？朕听你的。”
苏锦走到地图前，指着京畿的布防图，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他们想在朝会上动手，我们就将计就计。三日后的朝会，我会亲自到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他们的阴谋。另外，你让人盯着赵成的京畿大营，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发动兵变。”
“好！” 萧珩点头， “朕这就去安排。阿姐，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分毫。”
苏锦看着萧珩眼底的关切，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有萧珩在，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走出御书房时，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苏锦抬头，看着微亮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坚定 —— 三日后的朝会，将会是她和赵成、陆敬之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她已经准备好了，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查清前世的真相，为苏家讨回公道
而此刻的陆相府，陆乘正跪在祠堂里，面前摆着陆家的祖宗牌位。陆敬之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那份弹劾苏锦的密报，脸色阴沉：“乘儿，你是不是把我们的计划告诉苏锦了？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防备？”
陆乘抬起头，眼底满是疲惫：“父亲，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是提醒她，让她小心你和赵将军的阴谋。”
“你！” 陆敬之气得发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们这是在为陆家谋前程！苏锦那个女人，就是个祸根，不除了她，我们陆家迟早会栽在她手里！”
“父亲，” 陆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苏锦是无辜的，前世的事是个误会，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误会？” 陆敬之冷笑一声， “什么误会？苏家谋逆是事实，苏锦该死！乘儿，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帮着苏锦，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陆乘看着父亲决绝的眼神，心里彻底冷了下去。他知道，他和父亲之间，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缓缓站起身，转身走出祠堂，留下陆敬之一个人在原地气得发抖。
庭院里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陆乘抬头，看着微亮的天空，心里充满了绝望 —— 他想弥补前世的错，想保护苏锦，可他却夹在父亲和苏锦之间，进退两难。他不知道，这场战争，最终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他和苏锦之间，是否还有机会，解开前世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