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酒吧却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访客。
门铃清脆响起,月清眠站在门口,金色的发丝略显凌乱,呼吸微促,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她那总是平静无波的湛蓝眼眸,此刻却如同风暴前的海面,翻涌着困惑、执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白夜正等着她,看到她来了,动作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她进来。
林洋和玄镇早在听到脚步声时就交换了一个“来了!”的眼神,极其默契且无声无息地溜回了各自房间,留下一条门缝,竖起了耳朵。林洋甚至掏出了一把瓜子。
月清眠没有坐下,就站在吧台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白夜,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白夜,或者说……今晚的那个杀手。你究竟是谁?你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你是在扮演审判者的角色吗?你以为你是谁?”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白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清水,推到她面前,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我是谁,不重要。”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杀人,并非为了惩恶扬善,也没兴趣当什么英雄。”
没必要再去隐藏什么,她敢来就说明她知道了,否认的意义不大,有句话说得好,人们都是带着答案问问题。
月清眠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否认动机中的正义成分。
白夜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目标罪行确凿,清除他们,符合某种……秩序的需要。过程或许极端,但结果,”他抬眼,看向她,“貌似还不错,不是吗?至少,那些受害者,得到了一个结果。”
“可这是私刑!这是对律法的践踏!”月清眠忍不住反驳,“你凭什么决定他人的生死?”
“律法?”白夜回答很平淡,仿佛没有一丝感情,“律法保护了那些人吗?赵德明为什么能逍遥至今?”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用我的方式,清理一些垃圾,仅此而已。”
月清眠被他这番冰冷而现实的言论噎住了。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角度:“那你考虑过后果吗?官方不会放过你的!他们迟早会找到你,杀死你的!”
“他们清楚如何杀死我吗?”白夜反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但那不重要。”
他拿起吧台上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他们不仅不会杀我,反而会尽可能……招安我。”
月清眠瞳孔微缩。
“我对当宋江,没兴趣。”白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我现在的生活,没有多大压力,还很自在。对他们而言,我是人才,武器。真到了那种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未知的远方:“我会选择假死脱身。换个城镇,甚至换个国家生活。只要有能力,总有容得下自己的地方。”
他看向月清眠,眼神深邃:“而且,你不觉得,官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默许了我的作为吗?否则,以圣武城的力量,真想不计代价围剿,我不会如此轻松。”
这番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碎了月清眠心中许多固有的观念。她发现,自己之前所有的担忧、质问,在眼前这个男人绝对理性甚至堪称冷酷的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可是……可是你的亲人呢?!”月清眠几乎是脱口而出,试图用情感的纽带去撼动他,“如果你出了事,你的亲人该有多伤心?!你难道不为他们想想吗?你的父母不会希望他们的孩子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杀人魔!”
这是她最后的武器,源于她自身对亲情、对羁绊的珍视。
然而,这句话却像投入真正深渊的石子,连回响都微不可闻。
光是照不亮深渊的。
白夜擦拭吧台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亘古的寒意:
“我活着的亲人,只有林洋,和后面屋里那个装睡的老头。”
月清眠瞬间僵住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白夜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的眼睛,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模糊传闻,想起了他那种与世隔绝般的冷漠……原来,这并非性格使然,而是……无牵无挂。
她所有的假设,所有的担忧,在这样一个事实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一个没有至亲牵挂的人,一个将自身存在都视为无所谓的人,你如何用世俗的情感、责任去约束他、打动他?
月清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白夜,眼神中的激动、质问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震惊、怜悯、以及一丝更深沉理解的情绪。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并非她想象中的那种拥有扭曲正义感的义侠或狂徒。他更像是一座漂浮在虚无之海上的孤岛,冰冷、坚固、自成一体,外界的一切风雨、道德、律法,似乎都与他无关。他行动的逻辑,源于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内在的准则,或许……真的只是清理垃圾那么简单。
这场思想的碰撞,以月清眠的哑口无言告终。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白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默默地离开了酒馆。
门铃再次响起,酒馆内恢复了寂静。
后院,林洋和玄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慨。
林洋咂咂嘴:“老白这自爆卡车式的聊天法……真是杀人诛心啊。月圣女怕是被伤得不轻。”
玄镇叹了口气,又灌了一口酒,啥都没说,回屋去了。
而吧台后的白夜,依旧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谈从未发生。只是,在月清眠离开后,他擦拭杯子的动作,比平时更慢,更久。
月清眠对他,确实有了新的认识。而这认识,是更靠近了,还是推得更远了,或许连她自己,此刻也无法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