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京城,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垮整座城池。
谢危站在窗边,手中捂着暖手宝,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宫墙。
他已经三天没有公仪丞的消息了,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他能跑哪去?”吕显坐在他身后的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
“京城四门都已封锁,他难不成插翅飞了?”
谢危转过身,眼底结着寒霜:
“他既敢直接将信传到圣上手中,那他必然留有后手。
我担心的是,他手中还握着我们不知道的筹码。”
“说起筹码...”吕显落下一子,状似无意地道,
“听说最近宁二姑娘与周寅之走得很近。
那周寅之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攀附权贵的一把好手。
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谢危眼中满是愤怒,“别给我搅事啊。”
此时的姜雪宁,正站在京城最大的当铺万宝阁前。
她裹着一件素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下巴。
她深吸一口气,迈进门去。
柜台后的掌柜抬眼打量她,目光精明:“姑娘要当什么?”
姜雪宁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几件首饰。
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一对白玉耳坠,还有一枚镶着红宝石的戒指。
这些都是她生日时收到的礼物,如今却不得不拿来换钱。
“这些,能当多少?”她压低声音问道。
掌柜的拿起首饰仔细查看,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宁二姑娘何时落魄到要当首饰度日了?”
姜雪宁猛地回头,看见谢危站在门口,一身玄色大氅,面色如霜。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扫过柜台上的首饰,眼神复杂。
“谢...谢先生。”姜雪宁下意识地将首饰往回收了收,
“我只是...只是想换些银钱备用。”
谢危伸手拿起那支点翠步摇,抚过上面精致的羽毛纹路:
“是为了燕临吗?”
姜雪宁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谢危将步摇放回柜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燕家如今岌岌可危,你这些首饰换来的银两,不过是杯水车薪。”
“能帮一点是一点。”姜雪宁抬起头,眼神坚定,
“燕家满门忠烈,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谢危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你近来与周寅之走得很近。”
姜雪宁心头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
“不过是偶然遇见几次,说了几句话而已。”
“周寅之是定国公薛远的人,你与他往来,是在玩火。”
谢危的声音冷了下来,“宁二,别给我惹麻烦。”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姜雪宁强装的平静。
她想起前世周寅之是如何背叛燕家,如何助纣为虐,心头涌起一阵刺痛与愧疚。
但这一世,她不得不与他周旋,因为她要知道薛远的计划,要阻止前世的悲剧重演。
“我自有分寸。”她别开脸,避开谢危审视的目光,
“说起麻烦,谢先生怕是忘了,若不是我,您早就被圣上怀疑了!”
谢危挑眉:“我能有什么麻烦?”
姜雪宁被他这副不以为然的态度激怒了,语速快了起来:
“前几日定国公在圣上面前有意挑拨,暗示您与燕家过从甚密,恐有结党之嫌。
那日我进宫面圣,圣上特意问起您与燕世子的关系,是我帮您圆了回去。您不感谢我也就罢了,怎能说我惹麻烦?”
她说完这番话,心跳如擂鼓。
前世她就是太过畏惧谢危,从不敢在他面前表露真实想法,最终导致两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这一世,她决意不再唯唯诺诺。
谢危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言不讳,怔了片刻,才轻咳一声:
“既如此...多谢。”
这声道谢说得极为勉强,姜雪宁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人永远都是这副样子,明明心存感激,却偏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薛远现在铁了心要扳倒燕家,我们之后行事须得更加小心。”
谢危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姜雪宁点头:
“定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的。燕临此刻不知有多煎熬…”
提到燕临,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
那个阳光般的少年,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前世他就是在这个冬天遭遇的不测…
谢危注视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燕临自有他的造化,你无需过分担忧。”
姜雪宁没有接话。
她知道谢危与燕临情同手足,但谢危永远不会理解她心中那份沉重的愧疚——那份源于前世的、无法言说的愧疚。
回到姜府时,天色已晚。
姜雪宁穿过庭院,远远看见姐姐姜雪蕙房中的灯还亮着。
她停下脚步,想起一事。
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沈玠因一条手帕对姜雪蕙心生情愫,而她却因一己私心,阻断了这段姻缘。
这一次,她决定成全他们。
“姐姐还没睡?”她推开姜雪蕙的房门,轻声问道。
姜雪蕙正坐在灯下绣花,见她进来,微微一笑:
“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想问你。”
“巧了,我也有事想告诉姐姐。”
姜雪宁在她身旁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条素色手帕,
“这手帕,是姐姐的吧?”
姜雪蕙接过手帕,仔细看了看,点头道:
“确实是我的。这是用姜家独有的双面绣法绣的,你在哪里找到的?”
“姐姐,你知道是谁捡到的吗?”姜雪宁仔细观察着姐姐的表情,
“大抵是知道的。”
原来上一次她就知道,故意将这机会给了我…
“我看见他将这手帕日日带在身边,想必是有心的。”姜雪宁又说。
姜雪蕙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许是偶然拾得罢了。”
“姐姐何必自欺欺人。”姜雪宁轻笑,
“若是无心,何至于如此珍视?我听说沈公子明日会去白果寺上香,姐姐若是有意,不妨前去一遇。”
姜雪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妹妹,你为何...突然关心起我的事来了?”
姜雪宁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
“我们是姐妹,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吗?前世...不,以前是我不懂事,总是与姐姐争抢。
如今我想明白了,姐妹之间,本该互相扶持。”
姜雪蕙怔怔地看着她。
“人总是会变的,我也是想多一个帮手。”姜雪宁轻声说,心中五味杂陈。
她怎能不变?经历过生死,看过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去,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争宠夺爱的姜家二小姐了。
离开姜雪蕙的房间后,姜雪宁独自站在廊下,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
她想起燕临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他爽朗的笑声,想起他最后满身是血的模样...
“燕临,我定护你周全。”她轻声自语。
就在这时,一阵心悸突然袭来,她扶住栏杆,脸色瞬间苍白。
这种感觉...是恐惧,是愧疚,是刻骨铭心的痛楚。
她知道,这是前世记忆在作祟——每当她想起燕临,这种情绪就会如潮水般涌来。
“姑娘,您怎么了?”丫鬟棠儿担忧地问。
姜雪宁摆摆手,强压下心中的翻涌:
“无妨,只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