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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六年的五月,洛阳城仿佛被扣进了一只巨大的蒸笼。午后的阳光白花花砸在石板路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带着尘土气息的氤氲热浪。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头没来由地烦乱。

狄仁杰放下手中批阅了一半的卷宗,推开身侧紧闭的雕花木窗。窗外庭院里,几株高大的梧桐纹丝不动,肥厚的叶片在炽热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绿,边缘微微卷曲。没有一丝风。这凝滞的闷热,像一块湿透的厚布,沉沉地压在每一个毛孔上。

他端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茶水早已温吞,入口只觉寡淡。正欲唤人换盏新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踏碎了衙署后堂这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

“大人!大人!”曾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人未至,声先到。他疾步抢入堂内,官袍下摆被匆忙的步伐带得翻飞,额角汗珠滚落也顾不得擦拭。

狄仁杰目光一凝,搁下茶盏:“曾泰?何事如此慌张?”

曾泰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喘息,但眼底的惊疑和凝重却丝毫未减:“禀大人,出大事了!城东盐商陈万金…死了!”

“陈万金?”狄仁杰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洛阳首富,家资巨万,尤以盐业起家,富甲一方,更是城中不少权贵的座上宾。他的死,绝非小事。“如何死的?病故?还是…”

“死得蹊跷!”曾泰语速极快,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寒意,“就在他自家书房里!门窗…门窗是从里面反锁的!下人听见惨叫破门而入,人已经…胸腹之间,焦黑一片,如同…如同被天雷劈中一般!”

“反锁?焦黑?”狄仁杰的眉头瞬间锁紧。这描述太过离奇,绝非寻常病故或意外。“现场如何?”

“已被府中下人慌乱触碰过,但卑职赶到后立刻封锁了书房,尽力维持原状。”曾泰连忙补充道,“陈府上下乱作一团,哭声震天。此事太过诡异,城中已有风言风语,说…说是天罚。”

“天罚?”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霍然起身,“备马!元芳何在?”

“卑职在!”一道沉稳的声音应道,李元芳高大的身影已如标枪般立在堂口。他身着劲装,腰佩长剑,刚毅的面庞上毫无表情,仿佛烈日与闷热都未能撼动他分毫。他显然已听到了曾泰的禀报,眼神锐利如鹰隼。

“随本阁去陈府。”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那看似离奇的“天罚”二字,非但没能让他退却,反而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他眼中探究真相的锐利光芒。

陈府坐落在洛阳城东的崇仁坊,朱门高墙,庭院深深,极尽豪奢。然而此刻,这座往日气派的宅邸却被一种巨大的惊恐和混乱所笼罩。压抑的哭泣声、仆役们惊慌的低语声、管事声嘶力竭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在闷热的空气中弥漫,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沉重。

狄仁杰一行踏入府门,那混乱的声浪便扑面而来。府中管事陈福,一个五十岁上下、面色此刻惨白如纸的干瘦男人,跌跌撞撞地迎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狄…狄大人!您可来了!我家老爷…老爷他…死得冤啊!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起来说话。”狄仁杰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书房在何处?带路。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不得靠近。”

“是…是!”陈福挣扎着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佝偻着腰在前引路,“大人请随我来,就在…就在前院西厢。”

穿过几重垂花门,绕过影壁,来到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院中植有几竿修竹,此刻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西厢房的门大敞着,门口由两名曾泰带来的衙役把守,神情肃然。一股混杂着焦糊气味和浓郁熏香的味道从门内飘散出来,古怪而刺鼻。

狄仁杰在门槛处略一停顿,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整个书房。

房间很大,布置得富丽堂皇。紫檀木的书架倚墙而立,架上珍玩古籍琳琅满目。一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案居于中央,案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一盏精致的鹤形铜灯倾倒在一旁,灯油洒了小半桌面,已凝固发黑。几卷散开的账册凌乱地堆在案角。书案后方,一张铺着锦垫的宽大太师椅斜斜歪着,地上倒着一个同样质地的脚踏。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太师椅前方约莫一丈远的地面上,瘫倒着一个人影——正是洛阳首富陈万金。

他身着昂贵的湖绸常服,身体以一种极度扭曲痛苦的姿态蜷缩着,仰面朝天。那张富态圆润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双目圆睁,瞳孔扩散,死死地瞪着房梁,充满了临死前的巨大恐惧。他的双手紧紧抓扯着自己胸口的衣襟,似乎想撕开什么。而最触目惊心的,便是他胸腹之间那一片衣物!

那华贵的绸缎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灼烧过,破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洞下的皮肉一片焦黑,如同被投入烈火焚烧许久,边缘处翻卷起骇人的水泡和炭化的皮肤组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那伤口狰狞可怖,与他周围奢华的环境形成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狄仁杰缓步上前,在尸体旁蹲下,动作沉稳而专注。他先仔细查看了死者扭曲痛苦的面容和圆瞪的双眼,又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胸前焦糊破损的衣物边缘,观察那片致命的焦黑创口。创口中心位置最深,皮肉几乎炭化,向外呈放射状扩散,颜色渐浅。

“门窗确系反锁?”狄仁杰头也不抬地问。

“回大人,千真万确!”陈福的声音依旧带着惊悸的颤抖,“小人听到老爷在房里突然发出一声极惨的叫声,心知不妙,赶紧跑过来拍门叫喊,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小人慌了神,叫了几个壮实的家丁,一起撞了好几下才把门撞开…门闩是从里面插死的!撞开时那门闩还断了一截掉在地上呢!”

曾泰在一旁补充道:“大人,卑职验看过,门闩是硬木所制,确实是从内部被强力撞断的痕迹。窗牖也都从里面插得严严实实,并无撬动破坏迹象。”他指着房间两侧的高大雕花木窗,每一扇都紧闭着,窗闩完好。

一个密闭的空间。门窗反锁,死者却在其中遭受了如此酷烈、如同雷击般的死亡。

狄仁杰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散乱的账册、倾倒的铜灯、歪斜的椅凳…最终,定格在书案一侧的地面上。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面铜镜。

这铜镜尺寸不小,约有二尺见方,镜框是厚重的青铜,雕着繁复的缠枝花纹,显得古朴而沉重。它并非挂在墙上,而是被安置在一个同样沉重的木质镜架上,此刻连镜带架一起倒伏在地。奇怪的是,这面铜镜异常光亮,镜面纤尘不染,清晰地映照出上方房梁的木质纹理,与书房内其他器物上落着的薄薄一层灰尘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光亮的程度,仿佛刚刚被人用最细的软布精心擦拭过无数次。

狄仁杰走到铜镜旁,并未立刻触碰,而是俯身仔细观察。镜架倒下的位置,与书案、与死者倒地的位置,构成一个微妙的角度。他锐利的目光在镜面、窗牖、以及死者胸腹焦黑的位置之间来回逡巡,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片刻,他才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抚过那冰凉的、异常光洁的青铜镜框边缘。指尖传来细腻的金属触感,没有灰尘,也没有油渍。他的指腹沿着镜框内侧滑过镜面边缘,动作轻缓。

“此镜,”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平日置于何处?”

陈福愣了一下,连忙回答:“回大人,这…这面古镜是老爷心爱之物,一直…一直是对着窗户,挂在东边那面墙上的。”他指向书房东侧墙壁,那里果然有一个明显的挂痕,位置颇高。

狄仁杰抬眼望去,又低头看了看铜镜现在倒伏的位置。从墙上的挂点,到如今倒地的位置,这面沉重的铜镜移动了相当一段距离,而且方向明显偏转了。

“何人移动?何时移动?”狄仁杰追问。

“这…这个小人实在不知。”陈福惶恐地摇头,“老爷的书房不经传唤,下人们是绝不敢擅自进来的。昨日小人进来奉茶时,镜子还好端端挂在墙上呢。”

狄仁杰不再追问,目光重新落回那光亮得刺眼的镜面上。他凝视着镜中映出的模糊光影,指尖在镜框上那异常光洁的纹路上缓缓摩挲,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声的诉说。

良久,他收回手,直起身,深邃的目光扫过整个密闭而诡异的凶案现场,最终落回那具胸腹焦黑的尸体上。

“此非天罚,”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般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笃定,“乃人祸!”

“人祸?”陈福惊得倒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曾泰和李元芳也同时看向狄仁杰,眼中充满了惊疑与探寻。门窗反锁,密室内离奇惨死,伤口如同雷殛…这如何能是人为?

狄仁杰并未立即解释,只是对李元芳沉声道:“元芳,仔细勘查屋顶瓦片,尤其对应此屋上方,看有无异动痕迹。”

“是!”李元芳毫不迟疑,抱拳领命,转身便如一阵风般掠出书房。他动作迅捷如豹,几个起落便攀上了书房外侧的回廊檐柱,身影矫健地翻上了屋顶,伏低身体,开始一寸寸地检视那些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屋瓦。

狄仁杰又转向曾泰:“曾泰,仔细验看死者双手指甲缝,衣物碎片,尤其注意有无异常之物,如碎屑、粉末、油脂之类,不可遗漏分毫。另外,查看书案桌面、椅凳各处,是否有被火燎灼或高热炙烤过的细微痕迹。”

“卑职遵命!”曾泰神情一凛,立刻从随身的勘察箱中取出工具——细小的银签、镊子、雪白的宣纸。他再次蹲到陈万金的尸体旁,动作比之前更加细致入微。他先小心翼翼地托起死者那因痛苦而紧握成拳的右手,用银签极其轻柔地探入指甲缝隙,仔细刮取。接着是左手。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那方寸之地。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也浑然不觉。

狄仁杰自己则踱步到那扇朝西开的大窗前。窗棂是上好的楠木,雕刻着花鸟,窗纸是半透明的薄纱,糊得严丝合缝。他伸手逐一检查窗闩,确实如曾泰所言,每一根都牢牢地插在槽孔内,没有任何被撬拨的痕迹。他推开窗闩,将其中一扇窗向外推开一条缝隙。

炽烈得近乎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斑。窗外是陈府的后园,几株高大的石榴树枝叶繁茂,在热风中纹丝不动,更远处是邻家宅院的高墙。狄仁杰的目光顺着光斑的落点,缓缓移向室内——那光斑的位置,距离倒地的铜镜,距离死者陈万金倒毙的位置,似乎有着某种潜在的联系。

他眯起眼,视线最终落回那面异常光洁的铜镜上。那镜面在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映照下,仿佛流动着一层微弱的、奇异的光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细微的翻检声中流逝。书房内只剩下曾泰用工具刮取证物的轻微窸窣声,以及窗外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的蝉鸣。

不知过了多久,屋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瓦片挪动声。紧接着,李元芳的身影如同狸猫般轻巧地自窗口翻入,稳稳落地,甚至没有带起多少灰尘。他面色沉静,快步走到狄仁杰面前,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几片细小的、深灰色的碎瓦砾。

“大人,”李元芳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屋顶正对此书房上方,有三片瓦砾边缘有非常新鲜的摩擦痕迹,其上的陈年积灰被蹭掉,露出了下面较新的瓦胎。痕迹很窄,像是被什么细长的硬物用力刮蹭过。这几片碎砾,就是从痕迹边缘掉落的。”他指着其中一块碎砾边缘,“看这里,断口崭新。”

狄仁杰接过碎砾,指尖捻动,感受着那粗糙而新鲜的断口,眼中锐芒闪动。这绝非风雨侵蚀或鸟兽所为。

几乎同时,蹲在地上的曾泰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发现重要线索的振奋:“大人!有发现!”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一小片从死者右手小指指甲缝里剔出的东西,举到狄仁杰面前。那东西极其微小,呈半透明的黄白色,质地柔软,像是一点点凝固的油脂。

“此物在死者指甲深处,似是…蜡油?”曾泰的语气带着几分确定。

“蜡油?”狄仁杰接过镊子,凑到眼前仔细观察。那微小的蜡粒,在窗外涌入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倒地的铜镜。镜面光亮如新,映出窗外炽烈的骄阳。他踱步到窗边,抬头望了望此刻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又回头看了看铜镜原本悬挂的东墙位置,再看了看它如今倒地的位置。一个清晰的轨迹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走到书案旁,目光落在倾倒的鹤形铜灯上。灯盏边缘,同样残留着一些凝固的灯油痕迹。他伸出手指,在灯盏边缘轻轻一抹,指尖沾上一点深褐色的油渍,凑到鼻端嗅了嗅。是普通灯油的味道。

接着,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宽大的花梨木书案桌面。散乱的账册、倾倒的铜灯、凝固的灯油…他的指尖在灯油泼洒范围的边缘缓缓划过。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靠近书案内侧边缘,没有被灯油污染的地方,紧贴着桌沿,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焦痕。那焦痕细如发丝,长约半寸,颜色比周围深沉的木色略深一些,像是被极细小的火苗瞬间燎过,留下了一道几乎可以忽略的印记。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狄仁杰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焦痕,指腹传来极其细微的凹凸感。

屋顶的新鲜刮痕、指甲缝里的蜡油、书案边缘的焦痕、光亮异常的铜镜、被移动的位置、窗外炽烈的阳光、死者胸腹那如同聚焦灼烧的焦黑创口…

无数零散的碎片,在狄仁杰的脑海中疯狂碰撞、旋转、组合。一道耀眼而冰冷的逻辑之光,骤然刺破了所有看似不可能的迷雾!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疑惑,只剩下洞悉一切的清明与冷冽。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寻一块干燥易燃的木板,大小如成人手掌即可!曾泰,你亲自去,将府中所有昨日至今可能接触过书房、尤其是靠近过这面铜镜的下人,以及陈万金最后所见之人,全部召集到院中,严加看管,不得遗漏一人!任何人不得靠近此书房!”

“是!”李元芳与曾泰同时应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分头行动。

狄仁杰则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青铜镜连同镜架扶起。他并未将其放回原位,而是调整着镜架的角度,让那光洁异常的镜面,正对着洞开的西窗。

炽烈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扇,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入,如同一道金色的瀑布。当狄仁杰将铜镜的角度调整到某一个特定的位置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只是映照光影的镜面,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镜面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阳光,将其凝聚、压缩、转化!一道凝练如实质、炽白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光束,如同传说中的神箭,骤然从镜面中心激射而出!

“嗤——!”

光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轻微啸音,精准无比地投射在书房另一端靠墙的一张闲置的小几上。那张紫檀木小几的表面,瞬间腾起一缕极细微的青烟!坚硬的木质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发黑,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焦灼的斑点!

狄仁杰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被灼出焦痕的小几位置。他再次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铜镜的角度。

那道死亡的光束,随之移动!

它不再落在小几上,而是如同一柄无形的、燃烧的利刃,划破闷热的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书房中央——那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案!

“嗤啦!”

光束稳稳地落在书案内侧边缘,正是狄仁杰方才发现那道细微焦痕的位置!一缕更加明显的青烟升起,坚硬的木质再次被无情地灼烧、碳化!那位置,恰好是坐在书案后、身体微微前倾的人,胸腹所在的高度!

整个书房仿佛被一种无声的惊雷击中。空气凝固了。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曾泰刚刚返回书房门口,恰好目睹了这匪夷所思、却又无比致命的一幕,惊得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元芳手持一块薄木板,正疾步踏入房门,看到眼前景象,脚步也猛地顿住。那块木板,已然不需要了。

狄仁杰缓缓松开了扶着镜架的手。那道凝聚着烈日威能、足以瞬间点燃木料的光束,随着镜面角度的改变,倏然消散。书房内恢复了之前的昏暗,只剩下那面铜镜,依旧冰冷地立在那里,镜面倒映着窗外刺目的骄阳,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光箭”从未出现过。

“以光为箭…”狄仁杰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中响起,低沉而冰冷,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李元芳手中的木板,扫过曾泰惊骇未定的脸,最终落回那面看似古朴无害的铜镜上,嘴角勾起一抹洞察一切、又带着几分冷峭的弧度。

“最险恶的凶器,往往披着最无害的外衣。此镜,便是今日杀人之凶刃!”

真相如同被剥去伪装的毒蛇,露出了它冰冷致命的獠牙。那面被精心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那被巧妙移动的位置,那被计算得精准无比的阳光入射角…一切都有了最残酷、最清晰的解释。

“大人!人已齐集院中!”曾泰最先从震惊中回神,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破案的急切。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如炬,再次扫过那面沉默的铜镜,以及书案上那道被“光箭”二次验证过的焦痕。“元芳,仔细勘验此镜镜框边缘、镜架转折处,看是否留有蜡油残迹,尤其是易于固定、不易察觉的缝隙之处。”

“是!”李元芳领命,立刻上前,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仔细审视着青铜镜框的每一个凹槽、每一处纹饰的转折。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细致地摸索。很快,他的指尖在镜架与沉重镜框背部连接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内停住,那里有一小片半凝固的、近乎透明的黄白色物质。“大人,此处确有蜡油残留!嵌入甚深,不易发觉!”

“果然。”狄仁杰眼中冷意更盛。蜡油,正是用来在瞬间固定铜镜角度、确保那致命光束精准射向预设位置的临时“机关”!

“曾泰,”狄仁杰转向他,“陈万金昨日最后所见何人?府中何人能自由出入书房而不引人怀疑?尤其是,能接触到这面铜镜,并能以某种理由说服陈万金,使其在特定时辰坐于书案之后者?”

曾泰早已将陈福的初步供述记在心里,此刻脱口而出:“回大人,据管事陈福言,昨日午后,陈万金最后见的是一位客人,是他多年的生意伙伴,同为盐商的张世荣张员外!两人在书房密谈了约半个时辰。张世荣离去后不久,陈福曾入内送过一次茶点,当时陈万金尚无异状。至于能自由出入书房…除陈万金本人和其心腹管家陈福,便只有这位常来常往、深得陈万金信任的张员外有此便利!陈福也提到,张员外似乎对金石古玩颇有研究,曾多次与陈万金品鉴书房内的器物,包括这面铜镜!”

“张世荣…”狄仁杰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如同在齿间研磨一块寒冰。盐商、伙伴、信任、金石鉴赏…所有的碎片,瞬间被这个关键的名字串联起来。“立刻拘传张世荣到案!封锁其宅邸、商铺,搜查所有可疑之物,尤其是可能用于打磨铜镜的器具、特制的蜡块,以及…他昨日所穿的衣物鞋履!”

“卑职遵命!”曾泰精神大振,立刻点齐衙役,如旋风般冲出书房。

狄仁杰负手立于书案前,目光沉静地掠过那面依旧反射着阳光的铜镜。镜面光洁,映出窗外一片炽白,仿佛刚才那致命的杀机从未存在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元芳耳中:“元芳,你亲自去一趟张世荣府邸外,暗中监视。若其心虚欲逃…即刻拿下。”

“明白!”李元芳抱拳,身影一闪,便已消失在门外。

洛阳县衙大堂,肃杀之气弥漫。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分立两旁,面容冷峻。堂下,盐商张世荣被两名衙役押着,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约莫五十岁年纪,保养得宜,衣着华贵,但此刻脸色灰败,眼神闪烁不定,额角不断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早没了往日的富态从容。

狄仁杰端坐堂上,官袍肃整,不怒自威。他并未立刻发问,只是用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堂下之人,那无形的压力让张世荣几乎喘不过气。

“张世荣,”狄仁杰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昨日午后,你前往陈府,与陈万金在其书房密谈。所为何事?”

“回…回大人,”张世荣的声音干涩发颤,“是…是商议一批新盐引的分销…还有…还有下季运盐的河道安排…都是…都是些生意上的寻常事…”

“哦?寻常事?”狄仁杰轻轻拿起惊堂木,并未拍下,只是放在手中缓缓摩挲,“那为何陈万金在你离去后不久,便暴毙于反锁的书房之内?胸腹焦黑,如同天雷殛顶?”

“啊?!”张世荣浑身剧震,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惊骇,“这…这…小人不知!小人离开时,陈兄…陈兄还好好的啊!定是…定是天有不测风云…”

“天有不测?”狄仁杰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辩解,“本阁却以为,是人有祸心!”他声音陡然转厉,“你以鉴赏金石为名,屡入陈万金书房,对其陈设了如指掌!昨日密谈,你假借‘驱邪聚财’、‘调整风水’之由,哄骗陈万金,将那面沉重的古铜镜从东墙取下,移至书案侧前方,并调整至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镜面正对西窗!你可是如此行事?”

张世荣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想否认,却在狄仁杰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知陈万金每日午后有在书案后核账小憩的习惯!你更知昨日午后,恰是烈日当空,西晒最烈之时!”狄仁杰步步紧逼,字字如刀,“你以特制蜡块,在铜镜与镜架连接处的隐蔽凹槽内,悄然固定其角度,确保那镜面能如你算计一般,将窗外射入的炽烈阳光,凝聚成一道无形却足以熔金化铁的光箭!其目标,正是书案之后,陈万金胸腹要害之处!”

“不…不可能…”张世荣面无人色,失声叫道,“光…光怎能杀人?大人…您…您不能凭空污蔑…”

“污蔑?”狄仁杰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一声脆响,震得大堂嗡嗡作响,也震得张世荣魂飞魄散。

“带证物!”狄仁杰喝道。

衙役立刻将陈府书房那面沉重的铜镜连镜架抬上大堂。同时呈上的,还有李元芳从张世荣书房暗格中搜出的几样东西:几块颜色质地与死者指甲缝及铜镜凹槽内残留物完全一致的黄白色特制蜡块;数条沾染着大量新鲜铜锈粉末的、用于打磨镜面的细软毛毡;一套极其精巧、专用于微调角度的木匠用楔形垫片。

最致命的,是李元芳从张世荣昨日所穿的一双锦缎便鞋的鞋尖内侧,刮下的一些深灰色粉末。衙役将一块从陈府屋顶取下的、带有新鲜刮痕的碎瓦砾,与那些粉末并排放在托盘上。两者颜色、质地,分毫不差!

“张世荣!”狄仁杰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你为固定铜镜角度,需趴在屋顶之上,以工具拨动铜镜镜架!你鞋尖所沾,正是陈府书房屋顶瓦砾之粉!你所用之蜡,与死者指甲缝及铜镜凹槽残留之蜡,同出一源!你精心打磨此镜,使其光亮异常,只为汇聚那夺命之光!你处心积虑,以光为刃,密室杀人!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看着托盘上那一件件如同催命符般的铁证,听着狄仁杰那将他的诡计从头到尾、分毫不差地彻底揭穿的厉喝,张世荣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瘫软在地,如同一摊烂泥,涕泪横流,绝望地嘶喊出来:

“我招!我全招!大人饶命啊!”

他涕泪滂沱,声音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是…是他陈万金逼我的!他…他仗着攀附上了京里的高枝,私吞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份盐引!那是价值万金的买卖啊!我…我找他理论,他非但不认,还出言羞辱,威胁要将我踢出盐行…我…我走投无路!无意间…无意间看到那面铜镜反光刺眼,又想起幼时曾听老人说,凸透镜(此处张世荣用了更古老的说法‘阳燧’)可聚光取火…我…我就起了这歹心…”

他断断续续地供述着谋划的细节:如何以风水之名说服陈万金移动铜镜,如何趁其不备用蜡块固定角度,如何在屋顶完成最后的微调,如何算准时间离开,等待那“天罚”降临…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只有张世荣那充满懊悔和恐惧的哭嚎声在回荡。阳光透过高窗,照在那面曾作为凶器的冰冷铜镜上,镜面依旧光亮,却再也映不出任何温暖的景象,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死亡的冰冷反光。

狄仁杰看着堂下瘫软如泥的凶徒,脸上并无破获奇案的欣然,反而掠过一丝深沉的凝重。盐引之争,价值万金,背后牵扯的仅仅是两个商人?还是…那所谓的“京里高枝”?

他缓缓起身,沉声道:“凶徒张世荣,谋财害命,手段阴毒,令人发指!着即打入死牢,详录口供,画押候审!所涉盐引走私、贪墨情弊,一并发掘,彻查到底!退堂!”

“威武——”衙役的堂威声响起,沉重而肃杀。

张世荣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拖了下去,绝望的哭嚎声渐渐远去。

狄仁杰步出森严的县衙大堂,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没有回后堂,而是信步登上了洛阳县衙内最高的谯楼。晚风带着白日残留的燥热气息拂过他的面颊。

凭栏远眺,洛水如带,蜿蜒穿城而过。河面上,一艘艘满载的盐船正缓缓驶向远方,船帆在夕阳下染上血色。码头上人影憧憧,装卸货物的号子声隐隐传来,一派繁忙景象。

李元芳悄然侍立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如同沉默的影子。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晚风吹散,却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寒意,“你看这洛水盐船,千帆竞渡,何等繁忙。一张盐引,便引得多年伙伴反目成仇,不惜以光为刃,密室杀人。张世荣伏法,不过是个开端。”

他的目光穿透暮色,投向那些盐船驶去的方向,投向帝国权力中心那深不可测的阴影处。

“这盐引背后牵扯的‘高枝’…怕才是真正能搅动风云、吞噬人命的深渊。”狄仁杰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凉的谯楼石栏,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叩问着这繁华帝都之下,那些被阳光遗忘的角落。

“光能杀人,人心之诡,更甚于光。”他最后的话语,消散在渐起的晚风中,只留下一个凭栏远眺、仿佛要望穿这沉沉暮霭的挺拔背影。洛水汤汤,盐船无声,载着满仓的白盐,也载着尚未浮出水面的重重暗影,驶向不可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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