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卯时初刻,东都洛阳尚未完全苏醒。薄雾如一层细纱,慵懒地笼罩着鳞次栉比的屋舍和静默的里坊,空气中浸润着破晓时分特有的微凉与湿润。偶尔几声清越的鸟鸣,划破这黎明前的静谧,更显出几分空旷。

狄仁杰一身素色常服,立于庭院一株虬劲古槐之下,正缓缓舒展筋骨,演练着五禽之戏。他须发已染霜色,然动作沉稳舒展,吐纳悠长,双目微合间,神思却如明镜,早已映照过这庭院内外每一丝细微动静。仆从们远远侍立廊下,屏息凝神,无人敢惊扰这位阁老的晨课。

骤然,一阵急促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重锤,蛮横地击碎了薄雾与晨鸟啼鸣织就的安宁。那声音来得又急又猛,仿佛带着火星,一路灼烧着青石板铺就的长街,直扑狄府紧闭的乌头大门而来。马蹄铁敲击石板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里坊间激起空洞的回响。

狄仁杰动作微微一顿,眼睛睁开一线,精芒内敛,投向那声音来处。他面上无波,只那深邃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凝重交织的微澜。该来的,总归要来。

“咚咚咚!咚咚咚!”门环被撞得山响,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沉重的门扉整个掀开。守门老仆慌忙拔开门闩,门轴发出沉重的呻吟。未及完全敞开,一个身着赭石色官服的身影便如狂风般卷了进来,正是河南府法曹参军周冲。他脸色煞白,气息不匀,官帽微斜,额上密布汗珠,在微凉的晨气中竟蒸腾起淡淡的白雾。他目光急切地扫过庭院,瞬间锁定了槐树下的狄仁杰,踉跄几步奔至阶前,扑通一声跪倒,声音因惊悸而嘶哑变形:

“阁…阁老!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狄仁杰收势,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方才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周冲身上:“何事惊慌至此?起来说话。”

周冲勉强撑起身子,却依旧微微发颤,语速快得几乎字字相撞:“阁老!是…是城东柳府!洛阳首富柳万金!昨夜…昨夜是他大喜的日子,迎娶的是城南苏员外家的千金苏映雪小姐…可今早天未亮透,柳府就派人来府衙报案…说…说新娘子…暴毙洞房之中!死状…死状极其…诡异可怖!”

“暴毙?诡异?”狄仁杰眉峰微蹙,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如何诡异法?”

周冲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眼中残留着亲眼目睹后的惊惧:“那新娘…苏小姐…她…她穿着大红嫁衣,好端端躺在婚床上…可…可浑身上下,竟被无数鲜红、艳紫的牡丹花瓣覆盖!层层叠叠,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埋了起来!那花瓣…新鲜得像是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露水…可人…人却早已僵硬冰冷!更骇人的是…她的脸上…竟凝固着一种…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开,眼睛却瞪得老大…像是…像是看见了什么极端恐怖又极端欢喜的东西!整个洞房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牡丹花香…甜腻得…甜腻得让人心头发慌!”

他描述着那幅景象,声音不由自主地发抖,仿佛那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花香和那张凝固着诡异笑容的惨白面孔又浮现在眼前。

狄仁杰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洞房花烛,新娘暴毙,满身牡丹,诡异笑容…这每一桩都透着浓重的不祥与蹊跷。“李元芳何在?”他沉声问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薄雾。

“卑职在!”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几乎应声而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狄仁杰身后三步之处。正是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他一身玄色劲装,腰悬佩刀,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锋,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沉凝杀气。他一直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如同狄仁杰的影子,此刻闻召方显。

“备马!即刻前往柳府!”狄仁杰袍袖一拂,当先向大门走去,步履沉稳,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迫人气势。周冲慌忙爬起,紧跟其后。李元芳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掠出安排。

柳府,洛阳首富的宅邸,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昨夜悬挂的大红喜绸尚未取下,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鲜艳刺目的红色与府内弥漫的惊惶惨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仆役婢女个个面无人色,垂手缩肩侍立廊下,眼神躲闪游移,大气不敢喘一口,如同惊弓之鸟。空气中,除了那无处不在、甜腻得发腥的牡丹花香,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恐惧,像一层冰冷的油脂,糊在每个人的皮肤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河南府尹崔亮早已率一干衙役仵作在二门外恭候。这位平日里颇有威仪的府尹大人,此刻也是脸色发青,眼窝深陷,显然也被这桩骇人听闻的奇案搅得心绪不宁。见到狄仁杰那熟悉而沉稳的身影出现,崔亮如同见了救星,急忙抢步上前,深深一揖:“阁老!您可来了!此案…此案实在匪夷所思,非阁老明断不可!”

狄仁杰略一颔首,目光扫过崔亮焦虑的脸庞,又掠过那些噤若寒蝉的仆役,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通往内院新房的月洞门上。“新郎柳万金何在?”

“在…在正厅…由人陪着…”崔亮连忙回答,“自打发现新娘…他就一直魂不守舍,几近崩溃,问也问不出什么…”

“嗯。”狄仁杰不再多言,只道,“先去现场。”

新房位于柳府内宅最深处,是一座独立的小院。院门甫一推开,那股浓烈得令人眩晕的牡丹花香便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扑来,几乎要将人冲倒。花香之盛,甚至盖过了清晨草木的清气,霸道地占据了一切感官。院中几株精心培育的牡丹名品,魏紫姚黄,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在晨光中雍容华贵,然而此刻,这份华贵却透着说不出的妖异。

新房的门窗紧闭着,门口守着两名脸色惨白的衙役。见狄仁杰一行到来,慌忙打开门锁。沉重的木门向内推开,一股混合着浓香与死亡气息的阴风扑面而出。

洞房之内,触目惊心。

满室皆是刺目的红——红烛、红帐、红被褥…但最刺眼的,却是床上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红与紫!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牡丹花瓣,如同最华贵的锦被,将新娘苏映雪的尸身完全覆盖。只有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庞露在外面,在满室猩红与浓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正如周冲所言,那张年轻的、本应娇艳如花的脸庞上,凝固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嘴角极力向上牵扯,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本该是欢喜的表情,却因那双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涣散放大的眼睛,而变得扭曲可怖。那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某种足以令她癫狂的景象——极致的欢愉与极致的恐惧,被死亡瞬间冻结在这张脸上。

狄仁杰神色凝重,缓步上前。李元芳紧随其侧,手已悄然按在刀柄之上,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周冲和崔亮则停在门口,脸色煞白,不敢再往里多走一步。

狄仁杰仔细审视着尸身周围。花瓣极其新鲜,水灵饱满,边缘还带着微小的露珠,绝非陈花。他伸出手指,轻轻捻起一片落在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大红锦被上的紫色花瓣。指尖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以及新鲜植物汁液特有的湿润。

“元芳,”狄仁杰声音低沉,“仔细查验花瓣来源。尤其注意有无采摘痕迹或特殊气味。”

“是!”李元芳应声,立刻俯身,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开始一寸寸检查散落在床榻、地面、梳妆台上的花瓣,动作迅捷而专注。

狄仁杰的目光则转向新娘露在外面的手。那双纤纤玉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甲上精心涂抹的蔻丹鲜红欲滴。他小心地托起新娘冰冷僵硬的右手,凑近了细看。在那精心修饰的指甲缝隙里,沾染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微粉末和极细小的碎屑。狄仁杰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巧的银质镊子,又拿出一方素白的丝帕,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从新娘右手中指的指甲缝深处,捻出几粒微不可察的、带着奇异淡金色的花粉颗粒,轻轻置于丝帕之上。他又仔细检查了其他指甲,发现只有这只右手中指缝隙里有这种特殊的花粉。

他凝视着丝帕上那几粒在烛光下泛着奇特微光的金粉,眉头锁得更紧。这花粉的色泽和形态,与他所熟知的洛阳常见牡丹品种都截然不同。新鲜花瓣覆盖尸体,指甲缝里却藏着特殊花粉…这绝非自然死亡,更非意外。一股冰冷的杀意,被这浓烈的花香包裹着,弥漫在这间喜庆与死亡交织的新房之中。

“崔府尹,”狄仁杰转过身,声音沉稳地打破死寂,“烦请将新郎柳万金带来此处问话。另外,即刻派人查访全城花市、花圃,尤其留意…是否有种植或售卖这种特殊金蕊牡丹之人。要快!”

崔亮如蒙大赦,连声应诺,慌忙转身去安排。

新郎柳万金很快被两名衙役搀扶着带了进来。这位洛阳首富,年纪约莫三十五六,身形微胖,面容原本算得上富态周正。但此刻,他脸色灰败,双目红肿无神,脚步虚浮,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脊梁骨,全靠衙役架着才能勉强站立。华丽的吉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更显狼狈。他目光涣散地扫过那被牡丹花瓣覆盖的婚床,身体猛地一哆嗦,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几乎又要瘫软下去。

“柳万金,”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直抵对方心神,“本阁问你。昨夜洞房花烛,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最后见到令夫人时,她是何情形?”

柳万金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阁…阁老…小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昨夜…宾客散尽…小人…小人酒意上头,有些迷糊…进了洞房…映雪…映雪她还好好的!还…还笑着给小人倒了杯醒酒茶…小人喝下…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等醒来…天都快亮了…映雪她…她就…就那样了!”他恐惧地指着婚床,不敢再看一眼,“满…满身的花瓣…那…那笑脸…太吓人了!阁老!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是花精!一定是牡丹花精索命啊!”他情绪彻底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花精索命?”狄仁杰目光如电,紧盯着他,“此说何来?”

“府…府里…还有外面…都…都在传!”柳万金抽噎着,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说…说那城西花圃的白蕊…她…她根本不是人!是牡丹花成了精!她养的花…邪性!能…能吸人魂魄!映雪…映雪她最近迷上了牡丹…尤其是…是那白蕊种的‘金缕衣’…常…常去她那里看花…一定是…一定是花精嫉妒映雪年轻貌美…夜里…夜里来索命了!”

“白蕊?”狄仁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城西花圃?她是何人?”

“回阁老,”一旁的周冲连忙躬身接口,脸上也带着几分忌惮之色,“是城西‘撷芳圃’的花农,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子。坊间…确实有些关于她的古怪传闻。说她美得不似凡人,种出的牡丹也格外妖艳…尤其是那种唤作‘金缕衣’的异品,花蕊呈淡金色,极为罕见,香气也…也格外浓烈霸道。苏小姐近月来,确实多次前往撷芳圃,重金求购此花,似乎极为痴迷。”

“金缕衣…金蕊…”狄仁杰心中一动,目光再次落回手中丝帕上那几粒淡金色的花粉。线索似乎开始向一处汇集。“昨夜,你夫人可有异常?或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柳万金茫然地摇着头,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没…没有…她只是…只是显得特别高兴…说…说终于得偿所愿,得了心爱的牡丹…还…还特意让我闻了闻她手上沾的花粉香…说…说撷芳圃的白姑娘新送了她一些‘金缕衣’的花粉…是稀罕物…香得紧…” 他回忆着,身体又是一阵筛糠般的颤抖。

“花粉?”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她让你闻了?”

“是…是啊…”柳万金茫然点头,“就…就一点点…抹在她指尖…小人凑近闻了一下…是挺香…可…可小人没觉得有什么啊…”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衙役的呵斥声和人群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惊叹声。那惊叹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怎么回事?”狄仁杰沉声问道。

一名衙役匆匆跑进来禀报:“启禀阁老、府尹大人!外面…外面有个自称是城西撷芳圃花农的女子,名叫白蕊…她说…她说有要事,必须面见阁老!”

“白蕊?”崔亮和周冲同时失声,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她…她竟敢自己来了?”

“带她进来。”狄仁杰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眼神却愈发深邃。

衙役领命而去。不过片刻,院门口的光线似乎被一道身影遮挡了一下,随即,整个喧嚣的院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了喉咙。

所有的声音——衙役的议论、仆役的抽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一个女子,缓缓步入院中。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细密补丁的粗布衣裙,颜色是极素的月白,与这满院的惊惶奢华格格不入。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最普通的荆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她浑身上下,无一丝一毫的珠翠妆点。

然而,就在她出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控制地被攫取过去,再也移不开半分。

她身姿纤秀挺拔,行走间带着一种山野间特有的清韧,步履轻盈,却又异常沉稳。晨光透过薄雾,温柔地勾勒着她脸庞的轮廓。那是一种超越了所有尘世想象、笔墨难以描摹其万一的美。肌肤是冷玉般的莹白,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眉如远山含黛,舒展而宁静。一双眸子,澄澈如深秋的寒潭,眼波流转间,仿佛蕴藏着万千星辉,又似最幽深的古井,平静之下是无尽的空寂。琼鼻秀挺,唇色是天然的、极淡的绯樱色,微微抿着,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与难以言喻的哀愁。

她的美,是惊心动魄的。不是牡丹的雍容华贵,而是空谷幽兰的绝俗清冷,是雪山之巅初绽冰莲的凛冽孤绝。当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扫过院中那些名贵的牡丹时,那原本艳丽不可方物的花朵,竟仿佛瞬间黯淡了几分,成了她绝世容光下微不足道的陪衬。整个庭院,连同那浓烈的花香,都在她出现的那一刻,被一种更纯粹、更寂寥、更令人窒息的美所冻结。

死寂之中,不知是谁,带着极度的恐惧,用气声嘶喊出来:“妖…花精!牡丹花精显形了!”

这声低呼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院中压抑到极致的恐惧。衙役们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惊恐地后退,挤作一团。仆役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胡乱念着“花仙娘娘饶命”、“花精大人恕罪”之类的呓语。连见多识广的府尹崔亮,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地后退了半步。周冲更是骇得手按刀柄,指节捏得发白。

唯有狄仁杰与李元芳,依旧岿然不动。狄仁杰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那令人屏息的绝色,冷静地审视着这个名叫白蕊的女子。她的美,确实惊世骇俗,足以惑乱人心。但狄仁杰更留意到她那双眼睛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沉重的哀伤,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然。李元芳则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锐利如刀,紧锁着白蕊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防范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白蕊对周遭的惊惧、跪拜、呼喊置若罔闻。她径直走到狄仁杰面前数步之遥,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极简朴、却带着山野气息的礼,动作自然流畅,并无丝毫卑微之态。

“民女白蕊,见过狄阁老。”声音清泠泠的,如同冰泉滴落寒潭,不带一丝烟火气,也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狄仁杰微微颔首:“白姑娘免礼。你此时前来,所为何事?”他的目光落在白蕊那双同样沾着泥土、指节却异常秀美的手上。

白蕊抬起眼帘,那双足以令星辰失色的眸子平静地迎上狄仁杰审视的目光,毫无闪躲。“民女听闻柳府新夫人昨夜不幸身故,死状离奇,且…似乎与民女的花圃有所牵连。”她的话语清晰而直接,“坊间流言四起,指称民女为花精妖魅,害人性命。民女自知身份微贱,容貌…或招非议,但清白二字,关乎性命与家父一生清誉,不敢不来自证。”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那份在举世惊惧与污蔑中的平静,反而透出一种异样的力量。

“哦?自证?”狄仁杰不动声色,“如何自证?”

“其一,”白蕊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民女所培育的‘金缕衣’,花蕊确呈淡金之色,花粉亦有异香。然此花之花粉、根茎汁液,乃至香气本身,皆无毒性。民女侍弄此花多年,日日相伴,若其有毒,民女早已化为枯骨,焉能立于阁老面前?”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人群,“其二,苏夫人确曾数次光临撷芳圃,痴迷‘金缕衣’,每每流连忘返。民女念其真心爱花,曾赠予她些许花粉,以供清赏。然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三日前,此后民女便闭门整理花圃,未曾再与夫人谋面。其三…”她抬起自己那双沾着新鲜泥土的手,掌心向上,坦然展示在众人面前。

“民女每日卯时初刻起身,侍弄花草,直至日暮。昨夜亥时,花圃东侧用于灌溉的旧水渠突然坍塌,泥水倒灌,淹没了一片新育的幼苗。民女独自一人,彻夜挖掘疏导,搬运土石,直至东方发白,方才勉强止住水患。此事虽无旁人佐证,但花圃之中,泥泞未干,水痕宛然,幼苗倾倒狼藉之状,阁老若遣人一观便知。民女手上、衣上、鞋上,皆为此夜劳作之痕,绝非能分身前来行凶之状。”

她的陈述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尤其是那满手的污泥和裙摆、布鞋上大片的泥泞湿痕,更是有力的无声证词。

狄仁杰的目光在她沾满泥污的手和衣裙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她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院中残余的窃窃私语:

“白姑娘所言劳作痕迹,稍后自有查验。本阁尚有一问。苏夫人指甲缝中,残留有淡金色花粉,经查与你所培育之‘金缕衣’吻合。据其夫柳万金所言,昨夜洞房之内,苏夫人曾以指尖花粉让其嗅闻。你既言三日前已闭门不出,最后一次赠花粉亦在三日前,那昨夜苏夫人手中花粉,又从何而来?莫非…柳万金所言有虚?”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柳万金身上。柳万金如遭雷击,猛地抬头,嘴唇剧烈哆嗦着:“阁…阁老!小人…小人句句属实啊!映雪…映雪她昨夜确实…确实让我闻了她手上的花粉!千真万确!”

白蕊闻言,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了清冷。她坦然道:“民女所赠花粉,盛于一个寸许高的青瓷小瓶之中。苏夫人素来珍爱,随身携带。民女最后一次赠予花粉时,瓶中约余半瓶之量。若夫人昨夜确实取出使用,那花粉来源,只能是民女先前所赠。除非…”她目光转向柳万金,带着一丝探究,“除非那花粉,并非民女所赠之物?”

柳万金被白蕊清冷的目光一扫,顿时慌乱起来:“你…你休要狡辩!那花粉…那香气…分明就是你花圃里的味道!映雪亲口说是白姑娘你新送的!难道…难道我夫人还会骗我不成?”

“夫人自然不会骗你,”狄仁杰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冽,“但夫人自己,或许也被人蒙在鼓里。”

他不再看柳万金,目光如炬,再次扫视整个洞房,最终定格在新娘苏映雪那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她那只留有特殊花粉的右手。

“元芳,”狄仁杰沉声唤道,“仔细检查新娘枕下、被褥夹层、梳妆台抽屉…任何可能藏匿小件物品之处!”

“是!”李元芳应声而动,动作迅捷如风。他先是小心地掀开覆盖新娘头部的花瓣,检查枕下,一无所获。接着又快速而谨慎地翻检锦被夹层、床褥边缘。最后,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了梳妆台。那台上摆放着胭脂水粉、首饰妆奁。李元芳拉开一个个小巧的抽屉,手指在丝绒衬垫上快速摸索。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在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放着几枚普通银簪的小抽屉里,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寸许高的青瓷小瓶。瓶身素雅,没有任何纹饰,瓶口用一小团蜡仔细封着。瓶身底部,沾着几粒极其微小的、淡金色的花粉颗粒!

“大人!”李元芳将小瓶呈到狄仁杰面前。

狄仁杰接过瓷瓶,凑近鼻端,并未嗅闻,只仔细看了看瓶口的蜡封。蜡封完好无损,没有丝毫开启过的痕迹。他又看了看瓶底沾着的花粉,与新娘指甲缝中以及丝帕上的花粉,色泽形态完全一致。

狄仁杰拿着这完好封存的瓷瓶,转向面如死灰的柳万金,声音如同寒冰:

“柳万金,此瓶可是令夫人珍藏花粉之物?”

柳万金看着那完好无损的蜡封,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狄仁杰步步紧逼,字字如锤,敲打在死寂的庭院中:“瓶口蜡封完好,瓶内花粉丝毫未动!这足以证明,苏夫人昨夜让你嗅闻的指尖花粉,绝非来自此瓶!那她指尖的花粉,究竟从何而来?又是谁,能在洞房花烛夜,将足以致命的‘金缕衣’花粉,悄然置于她指尖之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柳万金眼底深处:“你说你昨夜饮下夫人倒的醒酒茶后便人事不省。那茶,当真只是醒酒之用?还是…有人特意为你准备的安眠之物,好让你对随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而你自己,则趁机将早已准备好的花粉,涂抹于沉睡的夫人指尖,再引导她于晨起梳妆时,无意识地沾染、嗅入那足以致命的芬芳?”

“轰!”

狄仁杰的推论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庭院中炸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白蕊那令人窒息的美貌上撕扯下来,带着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齐刷刷地钉在了面无人色、抖若筛糠的柳万金身上!

“不…不!你…你血口喷人!”柳万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疯狂的否认,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我…我为什么要害映雪?!她…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我爱她!我柳万金富甲洛阳,前程似锦,害死她对我有什么好处?!阁老!你不能…不能凭白污蔑于我!”他挥舞着双臂,涕泪横流,状若癫狂。

狄仁杰的眼神却冷得像万年玄冰,没有一丝波澜。他无视柳万金的嘶吼,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铁律,一字一句地凿进每个人的心底:

“好处?自然是为了你柳家那富可敌国的家财,为了摆脱一个可能妨碍你另攀高枝的‘绊脚石’!”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威压让柳万金的嚎叫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本阁早已查知,你柳万金表面光鲜,实则因你豪赌成性、经营不善,名下多处产业早已债台高筑,濒临崩盘!你迎娶苏氏,看中的正是苏家丰厚的嫁妆,可解你燃眉之急!然则,”狄仁杰目光如电,洞穿柳万金眼底最深处的恐慌,“苏映雪之父苏员外,为人刚正精明,嫁女之时,早已定下严苛契书!契书言明,苏映雪所携之巨额嫁妆,其所有权及动用之权,唯苏映雪本人执掌!若她身故,则所有嫁妆须全数归还苏家,你柳万金分文不得染指!且契书更有一则——若苏映雪于成婚三年内亡故,无论缘由,你柳万金须以柳家半数产业,赔付苏家!”

狄仁杰每说一句,柳万金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也佝偻一寸,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击。

“你娶她,只为救急。可契书在手,她活着,你无法真正掌控那笔救命钱;她若早亡,你非但得不到嫁妆,更要赔出半数家业!这岂不是娶了个烫手山芋?你早已心生悔意,更恐债主逼门,身败名裂!”

“于是…”狄仁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威,“一个恶毒至极的借刀杀人之计,在你心中成形!你需要苏映雪死!而且,她的死必须与你毫无干系,甚至,你要成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苦主!如此,方能博取同情,或能有机会在苏家追索前转移财产,甚至…利用丧妻之痛,去攀附更有力的靠山!”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静立如霜雪的白蕊,带着一丝复杂的了然。

“你深知你夫人苏映雪痴迷牡丹,尤其痴迷撷芳圃白蕊姑娘所培育的奇花‘金缕衣’。你更知坊间对白蕊姑娘的‘花精’流言!这简直是天赐的嫁祸良机!你暗中留意,甚至可能诱导你夫人对白蕊的花越发痴迷。你定是早已探知,或是你夫人无意间曾提及——她对‘金缕衣’浓郁的花粉香气有轻微不适之感,嗅闻稍多便会胸闷气短!”

“于是,你暗中设法,从撷芳圃之外的其他途径(或许是重金收买曾为白蕊打下手的短工,或许是趁人不备偷窃),秘密获取了足量的‘金缕衣’花粉!”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柳万金腰间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锦囊,“若本阁所料不差,你身上,或你房中隐秘之处,此刻应还残留着未曾用完的花粉痕迹!此等异品花粉,绝非寻常可得,追查来源,必能指向于你!”

柳万金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腰间那个锦囊,这个动作无异于不打自招!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昨夜洞房花烛,”狄仁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宣判,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中,“你假意醉酒,饮下那杯被你事先做了手脚、掺入强效安神药物的‘醒酒茶’,很快便‘昏睡’过去。待夜深人静,确认苏映雪也已安睡,你悄然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足量的‘金缕衣’花粉,仔细涂抹于沉睡中的新娘右手手指之上!尤其是那易于藏匿粉末的指甲缝隙!你深知她晨起梳妆爱洁,必先净手理妆,一旦接触清水,花粉极易被无意间揉开,大量吸入!”

“做完这一切,你重新躺下,伪装成沉睡未醒。只待清晨到来,毒性发作!果然,一切如你所料!苏映雪晨起,沾染花粉,毒发身亡!那临死前因窒息产生的扭曲笑容,在你们眼中,便成了‘花精索命’的诡异佐证!”

狄仁杰的目光扫过满床刺目的牡丹花瓣,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至于这些覆盖尸身的新鲜花瓣…不过是你事后为坐实‘花精’谣言、转移视线、制造恐慌而故意撒布的障眼法!目的就是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无辜的白蕊姑娘!让她替你承担这杀妻的滔天罪孽!”

“轰——!”真相如同巨石砸入深潭,激起千层浪!院中众人哗然!惊惧、鄙夷、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瞬间将瘫软在地的柳万金万箭穿心!

“不…不是的…你…你胡说…”柳万金瘫在地上,如同烂泥,徒劳地呢喃着,眼神涣散,再无半分辩驳的力气。

“拿下!”狄仁杰一声断喝,声震庭院!

李元芳身形如电,一步踏前,铁钳般的大手已牢牢锁住柳万金的双臂,将他如同死狗般从地上提起!两名衙役也如梦初醒,慌忙上前,用绳索将其死死捆缚。

崔亮、周冲等人早已是汗透重衣,看向狄仁杰的目光充满了无上的敬畏。

尘埃似已落定。衙役们开始清理现场,收敛尸身。人群的议论从惊恐转向了对柳万金恶毒的咒骂和对狄阁老神明般断案的赞叹。

然而,就在这片嘈杂渐起之时,一直静默如寒潭幽兰的白蕊,却缓缓抬起了头。她那双曾令满院牡丹失色的眼眸,此刻静静地望向狄仁杰,没有获救的欣喜,没有沉冤得雪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与了悟。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院中一株开得最为绚烂的魏紫牡丹上。那硕大的花朵,在晨光中雍容华贵,艳压群芳。

白蕊忽然动了。她缓步走向那株魏紫,姿态依旧清冷孤绝。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注视下,她伸出那双沾着泥污、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手,轻轻折下了枝头那朵最饱满、最艳丽、象征富贵无极的牡丹。

她将花朵举至眼前,凝视着那层层叠叠的华美花瓣,唇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美得惊心,也寂寥得刺骨。

然后,在众人倒吸冷气的惊呼声中,她十指猛然用力!

“噗嗤——”

娇嫩丰润的花瓣在她指间被狠狠揉捏、挤压!花汁四溅,沾染了她素白的衣襟和如玉的手背,如同泣血!那象征着无上富贵与美丽的魏紫牡丹,瞬间在她掌中化为了一滩凄艳刺目的花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香猛地爆发开来。

她摊开沾满花泥的双手,任由那破碎的残瓣和黏腻的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她抬起那双蕴着寒星与深哀的眼眸,再次望向狄仁杰,声音清泠依旧,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苍凉与质问:

“狄阁老神断,揪出真凶,还民女清白。民女感激不尽。”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些因她揉碎牡丹而惊骇失语、甚至下意识又后退半步的人群,唇边那抹凄冷的笑意更深了。

“只是,大人您方才说,真凶是要‘借民女的美杀人’…”

白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薄刃,割开了庭院里残留的喧嚣。她摊开沾满紫色花泥的双手,那刺目的污渍在她冷玉般的肌肤上蜿蜒,如同泣血的伤痕。

“可您是否想过…”她微微扬起下颌,晨光勾勒着她孤绝的侧影,那惊心动魄的容颜此刻却像一尊冰冷的玉雕,“美到极致,本身…便是这世间最沉重的罪过?”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那些衙役、仆从,乃至崔亮、周冲,在与她视线接触的瞬间,无不慌忙垂下头或移开目光。那眼神里,有残留的惊艳,有挥之不去的忌惮,有因方才揉碎牡丹而生的惊悸,唯独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该有的温度。仿佛她不是洗刷了冤屈的受害者,而是一个刚刚显露过非人手段、令人更加畏惧的存在。

“若无这张脸,”白蕊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那‘花精索命’的流言,岂能如此轻易深入人心?柳万金又岂会单单选中我作为他毒计的‘刀’?今日若无阁老明察秋毫,此刻跪在这里,甚至被架上火堆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院中那株被折去花朵、显得有些颓败的魏紫枝头,“就该是我这所谓的‘妖物’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掌心那一片狼藉的花泥,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气从她指间弥散开来,几乎盖过了庭院里所有的气味。“我父一生清贫,唯爱侍弄花草,临终将花圃托付于我。我本只想守着这片土地,与花木为伴,了此残生。可这容颜…却成了挣不脱的枷锁。”她唇角那抹冷诮的弧度加深了些,“招来无端觊觎,引来无尽流言,最终…竟成了他人行凶嫁祸最好的凭依。”

狄仁杰沉默地注视着她。眼前女子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她道出的,是一个比柳万金的毒计更冰冷、更无奈也更沉重的真相。在这煌煌盛世之下,一种超越常理的美貌,竟真的成了一种原罪,一张催命符。他一生断案无数,洞悉人心诡谲,却在此刻,面对着一种源于人性深处、对“异类”本能排斥与恐惧所织就的、无形的网。

“白姑娘…”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人心鬼蜮,非你之过。律法昭昭,自会还你公道。流言如风,终有止息之日。”

“公道?止息?”白蕊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遥远而陌生的事物。她缓缓抬起沾满花泥的手,指尖上那黏腻的紫色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她凝视着自己的指尖,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大人可知,民女为何独爱侍弄这牡丹?尤其是…这‘金缕衣’?”

不等狄仁杰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眼神飘向远方,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迷离:“只因它开得最烈,最艳,最无所顾忌,也最…短暂。绚烂到极致,便是衰败的开始。如同一个…盛大的诅咒。”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狄仁杰,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竟漾起一丝近乎悲悯的涟漪,仿佛在看着一个尚未真正醒觉的人。

“这世间容不下真正的极致。无论是美,还是…”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她微微屈膝,对着狄仁杰行了一个比方才更显疏离的礼。

“此间事了,民女告退。阁老保重。”

说罢,她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掌心的污秽,转身,向着院门走去。那身沾着泥点与花汁的粗布衣裙,裹着她清绝孤孑的背影,在满院狼藉的喜庆与惊魂未定的目光中,一步步远离。阳光穿过薄雾,落在她身上,却仿佛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只衬得那背影更加单薄,如同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一缕寒烟。

她走过那株被折去花朵的魏紫,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院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惊世的容颜,也隔绝了那浓烈到令人心头发紧的牡丹残香。

庭院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残留花瓣的细微声响。柳万金被衙役粗暴地拖拽着押走,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仆役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残局,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崔亮和周冲这才如梦初醒般围拢到狄仁杰身边,脸上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阁老的无上钦佩。

“阁老真乃神人也!抽丝剥茧,明察秋毫!若非阁老,下官等险些铸成大错,令无辜者蒙冤啊!”崔亮深深一揖,语气激动。

“是啊是啊!”周冲也连忙附和,心有余悸,“那柳万金当真禽兽不如!竟能想出如此歹毒之计!还有那白蕊姑娘…唉,红颜薄命,也是可怜…”

狄仁杰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白蕊消失的院门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抹素白孤清的背影。崔亮和周冲的恭维声,在他耳畔显得有些遥远。他缓缓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头。

“此案虽结,余波未平。”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深邃,“传本阁令:其一,柳万金谋害发妻,罪证确凿,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呈报刑部复核后明正典刑!其二,着河南府立即查封柳府所有产业、账目,冻结其一切资产,严防其同党转移藏匿!苏映雪之嫁妆,按契书悉数归还苏家!其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院的牡丹,“坊间‘花精’流言,惑乱人心,为祸甚烈!着府衙即日张贴安民告示,详述此案真相,以正视听!再有妄议妖邪、传播不经之言者,以律严惩!”

“是!下官遵命!”崔亮和周冲神色一凛,连忙躬身领命。

狄仁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揉碎在泥土中的魏紫残瓣,那刺目的紫色花泥在青石板上格外扎眼。他转身,向着院外走去。李元芳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地跟上。

穿过柳府压抑的回廊,走出那扇依旧飘荡着褪色喜绸的朱漆大门。长街之上,市声渐起,贩夫走卒的吆喝、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交织成洛阳城最寻常的晨曲。阳光彻底驱散了薄雾,洒在行人身上,带着初夏的暖意。

狄仁杰步履沉稳地走在长街中央,玄色的袍服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他面容沉静,目光平视前方,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奇案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然而,跟随他多年的李元芳,却敏锐地察觉到阁老身上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沉凝。狄仁杰的眉头,在无人注意时,会极其细微地蹙起,那深邃的目光深处,并非破案后的释然,反而沉淀着一种更为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思绪。他的脚步依旧稳健,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发出清晰的回响,但这回响之中,似乎也带上了一点沉重。

阳光有些刺眼。狄仁杰微微眯起了眼睛,望向长街尽头那片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天空。白蕊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头。

“美到极致,本身…便是这世间最沉重的罪过?”

那揉碎的牡丹,那沾满花泥的素手,那孤绝凄冷的背影…还有那满院之人,在真相大白后,投向白蕊的、依旧带着深深忌惮与疏离的眼神…

狄仁杰的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盛世煌煌,天网恢恢。他能揪出柳万金这披着人皮的豺狼,能以律法之剑斩断阴谋的毒藤。可人心深处那片对“异类”本能排斥与恐惧的幽暗之域,那因美丽而招致的无妄之灾…这无形的枷锁,这沉重的“罪过”,又该由谁来审判?由谁来解开?

阳光落在他霜白的鬓角,折射出一点微冷的光。他沉默地向前走去,将柳府的喧嚣与那浓烈的花香,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墨坛书屋推荐阅读:末世重生:我觉醒了双系统?最豪赘婿陆枫纪雪雨我在古代逃荒路上如鱼得水万界独尊玄天战尊傲气凌神教授家的小姑娘恶毒女配不按剧情走阴神司探登高者寡六零:老太搞事业,养崽崽日常相公失忆后,医妃带空间养崽穿书女配和未婚夫恋爱的甜甜日常官道之1976军阀:从县长开始征伐天下星际毛绒绒陆沉周若雪无删减完整版拜师九叔之我在民国当军阀小公爷,夫人带前世记忆重生救府末世金丝雀到年代文的摆烂人生带雨梨花祁同学,真的不继续追了吗重生四岁小玄师,别怪我无情以大针蜂开局的异世界宝可梦之漫威:搞笑角色摆烂日常超神:我真不想成神!快穿:我修仙回来了,渣渣速退恃娇宠宫廷双姝:权谋与情丝剑道初心女尊:当白切黑皇女遇上土匪郎君庶女发癫日常肖靖堂升职记窝囊女婿三年被瞧不起岳风柳萱崩坏:终末之诗变成动物后才知道摆烂有多香暗恋,你是我的遥不可及远古时代的悠闲生活叫你当炮灰,你转身毒翻全场?和死对头影帝穿越古代逃荒赢麻了斩神:转生黄泉,践行虚无之路!玄学大佬驾到,万千恶鬼瑟瑟发抖恶毒女配一心求死原神获得造物主系统的诸天之旅陶园田居,悠闲的山村生活修真需要高科技摸金校尉:大赦天下别人啃老我啃小,我的儿子是大佬国运:失忆的我要扮演张麒麟玩止水
墨坛书屋搜藏榜:萌宝被抛弃后:被全国兵哥哥宠哭养猪小能手穿七零首长见面要毁婚?后来被钓成翘嘴盗墓:开局探索金国大将军墓甜!漂亮军嫂海岛寻夫后被宠上天绝世邪神奥特:黑暗洛普斯的奇妙冒险!雷符当纸抽用,我还怕你红白撞煞吗?离婚当夜,被豪门继承人搂着亲王妃强势回归,被休摄政王追妻忙救命,霍爷的小傻妻野又撩我的老领导是李云龙天地道君要回家神豪系统之打造奢华娱乐帝国尸兄:从葫芦娃到尸皇仙子毋燥,我拚老命也要解你情毒在团内当团宠的一天我以前好像很厉害龙族:开局拐走夏弥自创超凡体系你好!亲爱的小狼!从开始的左道生涯[综]万界旅行社医妃入怀,王爷你就宠她吧八零偏执大佬的娇软白月光新时代的女奥特2被甩后,嫁给了他死对头蜡笔小新:我的校园青春仙路漫漫吾终将问鼎!悍姐好种田替嫁残疾大佬后他站起来了崩坏:带着女武神写二创盗墓同人之换个姿势穿小哥女主重生后,每天都想锤人正阳门下:东南亚之主魔道少主的我,功德成圣了靖康物语之塞北帝姬泪那夜后,糙汉霍总跪哄孕吐小甜妻春日云烟直男穿进ABO靠装A升级美貌呆萌女撩了臭屁腹黑影帝神起在风华我与你不止于此鬼灭:琉璃化雪安陵容重生之我一胎俩宝了大秦:开局炼制百万傀儡阴兵极品废柴召唤师萌娃分配主神解约回国后,归国爱豆的巅峰之路接受封印吧,仙子萌学园之复活之战
墨坛书屋最新小说:盗墓:高冷社恐又被要求负责了?穿越笑傲江湖,别人练武我修仙斗罗:我水龙王,身份不止一个五年不回,荒年带两娃去部队寻夫成龙历险记之从莲花寺开始开局打爆狼牙,雷战求我别出手果断选择龙小云,范天雷求我别走全球数码时代之超级驯兽师斗神降世帝皇传说鬼灭之刃:开局救下香奈惠灵能者:女大学生逆袭异界之主穿成岭南悍妇,驯兽养个俏夫君兵魔录一笑倾城:妈咪带球跑后火爆全球神都斩妖人邂逅之旅毒妃重生:摄政王的掌心宠凤冠覆霜:乱世情仇绝世青龙武魂绛帐谋喜欢你不放手林凡修仙传记带着游戏在异世界开糖水铺子女变男后,一夜成顶流三界姻缘簿雄兵连:曙光回响十年夜行快穿:炮灰他又乖又软【快穿】小漂亮又被疯批强制爱了我,物理学恶魔,开局炖了皮冻凡渊之巅托雷英奥特曼前夫联盟:我的救赎修罗场道崩之日火影:博人穿越过去改变未来重生八零,兵王的通魂小媳妇综影视穿成苏培盛:苏妃也是妃宁安如梦:燕临天下,宁宁别想逃原神:风囚婆婆永远不是妈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一往情深从摆摊开始,我在古代卖名着戟天传八零女中医:极品小姑带娃进城了神探狄仁杰风云再起重生之味觉主宰:虚拟美食帝国通天箓:我在诡异世界重修道统余生请多指教:柳叶刀痕朕的白月光竟是女娇郎逆命之混沌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