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存在,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启明峪近乎枯竭的躯体。希望重新燃起,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审慎的谋划和悄无声息的行动。绝不能让慕容垂察觉到任何异常。
峪内,表面的压抑与困顿依旧。粥棚每日分发的食物依旧稀薄,人们脸上的菜色未褪,执勤的士兵依旧裹紧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呵出白雾。一切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熊启还故意下令,组织了几次徒劳的、向燕军封锁线的“试探性突围”,结果自然是被严阵以待的燕军箭雨射回,留下了几具尸体和更深的绝望表象。
这些做给燕军看的戏码,成功地麻痹了对手。
慕容垂站在营寨望楼上,远眺着启明峪那死气沉沉的轮廓,以及那几次拙劣而悲壮的突围尝试,嘴角掠过一丝冷峻的弧度。困兽犹斗,其势已衰。他更加确信,破寨只是时间问题。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维持这铁壁合围,静待其内部崩溃。至于邺城方面偶尔传来的些许催促,以及粮道运输因天气和距离产生的些许延迟,在他看来,都是可以克服的小麻烦。
“告诉运粮官,下次输送,增派五百护军。天气严寒,路途难行,不得有误。”他淡淡地吩咐下去,并未真正将后勤视为致命威胁。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如何最终一击破城,以及破城后如何处置这股顽抗之敌,方能最大程度震慑河北之地。
然而,在那条被严密守护、代号“幽径”的密道另一头,另一个世界正在悄然运转。
林婉儿亲自带队,数次潜出,对影卫侦查到的燕军粮草中转营地——位于东北二十里外“野狼谷”的那处据点——进行了反复的、抵近的侦察。
“营地依谷口而建,地势相对平坦,利于车队进出。守军约五百,多为步卒,配有少量骑兵巡哨。营栅高约一丈,设有四座望楼。其内粮草堆积如山,粗略估算,至少支撑慕容垂大军一月之用。”林婉儿在昏暗的油灯下,于沙盘上精准地标注出营地的细节,“其巡哨规律、换防间隙、以及营地外围的几处暗哨,均已摸清。”
她顿了顿,补充道:“最关键的是,根据截获的零星信息和观察其库存消耗,下一次大规模粮队抵达野狼谷,应在四日之后。届时营地守军会忙于交接卸货,是防备相对松懈之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上那个代表野狼谷营地的小木块上。那里堆积的,不仅是粮食,更是慕容垂大军的命脉,也是启活营绝境求生的唯一希望!
“四日后…”熊启目光锐利如刀,“就在那时动手!”
“但如何动手?”李胤提出关键问题,“我军主力被困峪内,密道狭窄,难以大规模调动。即便派出精锐,人数太少,如何能破五百人守卫的营寨?即便成功,又如何将大量粮草运回?一旦惊动慕容垂主力回援…”
“所以,此战关键,不在强攻,在于火!”熊启斩钉截铁,“我们的目标,不是夺取粮草,是烧毁它!”
帐内一片寂静。烧毁?如此巨大的粮草,若能夺取,对启活营无疑是天降甘霖…但所有人都明白,在敌重兵环伺之下,夺取并运输如此巨量物资,无异于天方夜谭。烧毁,虽似可惜,却是最现实、最能重创敌人的手段。
“烧了它,慕容垂大军断粮,军心必乱!届时,围困自解!甚至…”熊启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或许是我等反击之机!”
策略既定,接下来便是最残酷的抉择——人选。
“此去九死一生。需极度精锐,善于潜行、纵火、搏杀,更需必死之决心。”熊启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
“末将愿往!”张龙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沉闷却坚定,“俺老张打头阵!”
“还有我!”赵虎几乎同时出声。
林婉儿沉默地向前一步,其意自明。
熊启看着他们,缓缓摇头:“张龙、赵虎,你二人勇猛,乃守峪支柱,不可轻动。婉儿…你的影卫至关重要,需负责引导、策应和断后,亦不宜亲身涉险。”
他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立于角落的一人——刘骁。这位新任的骑兵队正,在数次战斗中已证明了自己的勇猛与逐渐成熟的指挥能力。
“刘骁!”
“末将在!”刘骁挺身而出,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由你担任突袭队长。从影卫中挑选二十名最擅潜行搏杀的好手,再从各队中遴选三十名悍勇士卒,组成死士营。给你四天时间,熟悉地图、演练战术、准备火油硝石等引火之物。四日后深夜,由‘幽径’潜出,直扑野狼谷!”
“末将遵命!必不辱命!”刘骁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更多的是一种肩负重任的决绝。
接下来的四天,在启明峪死寂的表象之下,一股炽热的暗流在疯狂涌动。被选中的人,默默地擦拭刀剑,检查弓弩,将分到的最后一点肉干仔细包好。他们与家人告别,眼神平静却坚定,仿佛只是去执行一次普通的巡逻。
苏云带着医徒,将所能筹集到的所有金疮药和兴奋药剂分发给这些死士。郑楠则带人连夜赶制了数十罐最易引燃的猛火油和混合了硝石的引火物。
第四日黄昏,天色阴沉,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雪。
五十名死士,在峪内最隐蔽的角落集结完毕。他们穿着暗色的衣物,脸上涂抹着灰烬,只露出一双双在暮色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每人背负着引火之物和五日的干粮,武器磨得雪亮。
熊启亲自为他们送行,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将一碗碗兑了水的烈酒递到每个人手中。
“饮下此酒!此去,不为生还,只为功成!烧尽敌粮,扬我启活军威!”
“饮尽!功成!”五十条汉子低吼着,将碗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摔碗于地!
在林婉儿和几名引路影卫的带领下,这支承载着全峪希望的尖刀队伍,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口废井,消失在幽深的地底黑暗之中。
暗流,已化作利刃,出鞘无声,直刺敌人心脏。